张兄来访 金援清
今日上午张兄如约来访。9点不到,他在南浔打到“拼的”直奔湖州,并电话告我。老伴赶紧打理了两盆时鲜水果,泡好茶头;怕南浔的司机不熟悉湖州居民小区的路径,还嘱咐我提早到小区门口的路上迎候。
片刻,在十字路口我接到了
陪他到了我家,刚与我老伴见面,眼泪又盈满眼眶。他环视了我的蜗居,对我所言“家里乱七八糟”表态说“还好还好,少了个储物间”,便说自己家里装修时都是玉英管的,做了许许多多的厨柜,还有储藏室,所以杂物都隐身其间。我请他在阳台上看看外面的景色,他盛赞“风景这边独好”。我介绍隔河对岸是赵孟頫艺术馆,等下陪你去看看。他黯然地说,我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他原来是个书法爱好者,现在他对一切与妻无关的事似乎都很淡漠了。我也为他伤感。
坐下后我老伴不免要劝慰他几句,可只要涉及到他夫人的话题,立马泪眼婆娑,面巾纸拉了不少。话题转移到儿子,他说儿子媳妇让他十分欣慰,认为他们确实是好。儿子争气,在桐乡水务系统业务上也是一个骨干,所学专业对口派上用场,至今在全国性专业刊物上已发表好多篇水处理的论文,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小家庭温馨和谐,是张兄精神的港湾。多年不见要说的事很多,也很随机,东拉西扯很快到了该用午饭的时辰,我们便去南街上的“小绍兴”。路过赵孟頫艺术馆我再次邀他“造访”,他仍婉言谢绝,说都是人造的景观。前天我们在手机短信联系中,曾经为就餐的事“争论”过,我说我家新买了个做面条的机器,让我显一手做些面条给你吃,不料张兄断然地说,你下面条我就“拜拜”,我于是想到会不会是南浔人有规矩,爱人过世后这一年都不能吃面条?见此我立马退一步,说那么弄点饭吃。他也不肯,说一定要去外面饭店吃,而且要上点档次的饭馆,再要紧一点是非得由他买单。我感觉他好象是在了却一椿心愿似的,便不再拗他,因为他说不能让他如愿他宁可不来。昨天晚饭时我们与儿子说起此事,儿子说如果张捷(张兄的公子)来,由他作东,老一辈的事他就不干预了。
从张兄进门后的谈天中得知,今天正巧是他夫人的阳历生日,名人们称之为诞辰。而明日又是他妻子去世半周年的忌日,刚好又是孙子的生日,所以今天下午回南浔后家里搞搞卫生,明天要赶去桐乡。他说途中要和儿子去他母亲的坟上看看,怀念怀念;晚上全家人到饭店庆贺一下阳阳的生日,住上半个月。妻子走后近段时间张兄总是这样过,半个月在桐乡儿子家,半个月回南浔老屋。张兄告诉我们,在桐乡几乎没有特别熟悉的人,也就没有这个话题;在南浔熟人多多,所以走在街上也是低头疾行,免得沾上这个痛苦的话题,大家都没趣。
在饭店坐下后,话题依旧。他说妻子不在了,唯一的心愿是为妻子出一本书,使怀念成为永恒。现在书的内容已齐全,章节亦分好,有近三十万字,一百来张照片。对家中的六千多张照片,张兄已分门别类整理成二十多册,形成专题,上博文翻拍照片随时可以调用。张兄说,作为丈夫能为文化不高的妻子出一本书,在全国我看也是凤毛麟角。我问他博客里有些事怎么记得那么清爽,记性真好。他说什么记性好呀,我都是有日记的。从结婚到现在,从日常生活到与病魔抗争,都是日记白纸黑字记着的,现在我是边看边哭,真是不忍卒读:那些温馨的回忆会让我哭,哭妻已经不在;那些病中的情景也真叫苦,我也要哭。等这本书出来后,我便想把日记束之高阁,使自己逐渐远离悲痛,如果条件许可的话,转移一点兴趣。说到这些张兄的眼泪就会毫不吝啬地流淌。他说只是怀念的文章还没有写完,南浔名士陆士虎正用心地为此书作序,出书费用由儿子承担,出版社网上也可联系,只要求印刷质量要好,这样更觉对得起妻子。
我觉得对于张兄,我的任何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只有倾听。当然中间我们也说到其他事,其他人,谈到不可一世的人物以及目前的人与人之间关系,似乎冷漠、世态炎凉、见利忘义等等较之以前更为赤露。张兄说,今天见到我和我老伴很舒畅,虽然目前自己的心情离“开心”二字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今天能如他心愿,他感觉很好。我点了几个小绍兴的招牌菜已经足够三人用了,他说不够又加点了甲鱼等,我反对无效,我说这个量够8个人吃,我们3个人肯定吃不完。譬如点个甲鱼,他刚才说了,儿子高考时在我家住几天时,我老伴曾给两个孩子烧过甲鱼,他儿子回家说起过,他现在也要点甲鱼,我估计有“回报”这个含义在里边。我说张兄,到湖州不让我请你,那到南浔我请你了?他说到南浔他要尽地主之谊。这真有点让我为难,张兄释然了,我心里却有负担了,真拿他没法子。这种宁可别人负我,我决不负人的想法固然很君子,但太独断了,也会让人感到不安。席间老伴溜出去想到总台结账,总台说要叫服务员拿单子,等到服务员来时,被张兄觉察了我们的小动作,于是只能宣告失败,转而听命于他。
饭后我们继续交谈,老伴说,你到外面旅游旅游,散散心。张兄说我走的地方也不少了,玉英不在了我一个地方也不想去,一出去就想到她。他说某好友家里办喜事,感激好友当初给妻子送健康的深情厚谊,送了大礼,却无法赴宴。如今出席喜庆场面,气氛反差越大自己越伤感,形单影只悲悲戚戚,在那种场合下只会想起妻子,泛起伤感。今天在这样清静的环境里,说说心里的事,倒有点宽慰有点解脱。说说谈谈时间很快,已近午后一点,服务员已经在门外张头探脑的,张兄说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我说下半年天气略为凉爽些我去南浔府上拜访,张兄欢迎。我又说希望早日看到你的书出来,他说出来以后会送到湖州,我说也愿意帮他给在湖的朋友分送。希望这本饱含张兄对自己深爱一生妻子的书出来后,张兄能实实在在地走出对妻离去的伤痛。我对他说,我可能要在你博客中留言批评你的。他朝我看看,意思似乎是我有这也有错你会批评我吗?想他妻子刚刚去世那段时间,张兄感到整个世界天塌地陷了,只顾自己对亡妻感情的渲泄,而忘却别的亲人同样也在为失去自己珍爱的人在痛苦。是的,别人不能比得张兄对妻子的深情,因为除了与癌症抗争的艰难岁月外——这是夫妻共同的任务,张妻一辈子没有给张兄添过麻烦,倒给整个家庭家族贡献了自己的心力、智慧和情感。媳妇与公婆,媳妇与姑嫂,妯娌之间,可以说历来是家庭事故多发地段,玉英处置得妥妥帖帖,用张兄的话说是全部“摆平”!看似一个简单的摆平,真要摆平,摆平者要吃得起亏,受得了委屈,懂得忍让,这就是一个人的胸怀与见识。这位贤女子,识字不多,难道印证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么?非也。“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封建统治者愚民政策的一部分,也是社会贫穷,不想让底层民众受教育的借口。张妻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不能很好地受到正规教育是社会之痛,并非个人不学无能。自从与张兄结为夫妇后,也是努力进取,样样不落人后,从而赢得尊重。对待家人借用一句戏文的唱词“贤良方正第一个”,不管是娘家的兄弟姐妹,还是夫家的叔伯姑嫂与妯娌都是她的挚友。在弥留之际几乎所有的亲人赶来送行,当然张兄说的更加神奇,她临终前等到了所有应该到且可以到的人,并且选在星期六的傍晚时分,到死也为他人着想,不给人家添麻烦。所以她的离去让张兄更加痛彻心扉。我曾相劝他看些其他书籍以转移注意力,可都是徒劳。我想说他一个男人干吗要哭天抹地的,可他并非是理智不清的人。他在妻子死后写出的很多篇纪念文章思路绝对清晰,文字表述异常准确,情感流淌感天动地,所以不忍心去责备他,看他心中之痛如此难于消逝其中确实有我们不能体会不能明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