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英 姐
孙 誉
玉英姐姓项,出身于本镇的一个白铁匠家庭。兄弟妹子很多,弟弟阿惠是我的同班同学。初次认识她时,她和阿振正处在热恋之中。阿振介绍说:“是江锡林夫妇介绍的,人很老实也很能吃苦……”玉英姐小声地告诉我:“我是图他的人好,烟酒不沾。尽管现在我们穷点,以后总归会做得好的!”说到这里,她那双漂亮的明眸中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正当他俩筹办婚事之际,阿振他妈突然得了重病。经上海肿瘤医院、北站医院诊断:是肺癌,要求病人住院手术。老人家没劳保,玉英姐和阿振商量以后,作出了这样大胆而又理智的决定:推迟结婚,把存折上仅有的钱拿出来给母亲治病;但由于老太太上了年岁,不合适进行手术,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另辟蹊径回家进行治疗。
回浔后,阿振和玉英千方百计地寻医问药。那
阿振和玉英的婚礼是在栲栳湾居民会的大厅举行的,这对贤伉俪人缘好,贺客济济。酒席是请人烧的,摆了好多桌。当时正值食品匮乏的年代,我记得朱维敏对阿振说:“我粮票、豆制品票有得多可以支援你!”而我和薄子雄、沈嘉允等则赶到重兆去买鲜鱼。
婚后的阿振和玉英姐沉浸在蜜水中(博主插话:那时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而我和玉英姐也更熟了。我渐渐发现这位新嫂子还真不简单:
阿振和玉英婚事的操办是空了债的。他们的酒席办得多,欠下的人情债也多。加上他俩的人缘好,厂里的小伙子和大姑娘结婚都爱邀请他们。这样一来,弄不好一个月要出上几个份子。玉英姐是个理家能手,把镜子里的几个工资安排得井然有条。对自己能省则省,用她的话来说“要苦苦自己”。而对亲戚朋友们她却从不吝啬的。那时过年我们照例都要互赠礼品的。玉英姐在回赠礼物时往往要加“息”,弄得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得再次登门“补差价”。
随着儿子张捷的降生,一个家庭完美了。但捷捷幼时常闹病。玉英姐听人说这孩子八字软,需在床头挂个石称砣压一压。于是这做石称砣的的任务便“历史地”落到了我肩上。我找了块青田石用砂纸将它打磨得玲珑剔透,最后用钻头在顶部钻了个小孔,于是一个石称砣做成了。玉英姐把玩着这玉色样气的东东赞口不绝,立马找了根红丝线把它挂在眠床上。据说,这个石称砣阿振现在还珍藏着。
玉英姐素体单薄却性情开朗。我怀疑她的身体里抑或流淌着西楚霸王的血,是位外柔内刚毅力惊人的人。记得有一次她接了批电机罩壳的外加工活,想利用休息时间挣几个钱补贴家用。擦罩壳是个苦活,要用铁砂皮擦光罩壳上的电焊疤。我曾经做过油漆小工,一天砂皮擦下来两条膀子酸痛不说,搞不好连手指都要血出淋淋的。当时尽管阿振极力反对,但玉英姐却要执意坚持(博主插话:这件事我记不得了,其它的轻便活曾经拉过)。其实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业余找活干的故事尽管很短很少,却很能说明她的性格。而这种要强的个性和羸弱身子的不协调性给她日后的身体带来了隐患!
其实玉英姐肩上的担子并不轻。上有老下有小,小叔子那时还没成家,娘家双亲、兄嫂、弟妹她谁都放不下!由于劳累过度,她得了腰肌劳损症,一度痛得厉害。当我告诉她多在床上翻翻身,适当活动腰部对恢复有益时,她竟神秘地说:“你知道这几天我在家作啥?我在地板上练爬!电视里说爬爬腰痛会好的!”“吃力吗?”玉英苦笑道:“刚开始浑身关节发痛油头汗出的,坚持了几天就好点了!”我想她是要亟早担承起家庭的脊梁。
玉英姐没有上过学,婚后她努力补习文化,参加了扫盲班。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脱盲证书。记得阿振在我面前夸她说:“伊在学习上的劲头我蛮服帖的。”
玉英姐文化尽管不高,却心灵手巧。在毛泽东时代,成品衣服老百姓是很少问津的。为省钱她就潜心学起裁剪来。记得有一次她为阿振缝制了件蓝色的“的卡”中山装。中山装有四只袋,这在裁剪上属于高难度的。玉英这一杰作完工的那天我正好在场,看到眼前这条线缝毕直,肩膀衣领毕挺的新衣,我禁不住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若不嫌我做得勿好,尽管拿来叫我做好了!”玉英姐笑容可掬地说。后来老实不客气的我,当真买了块做裤子的“的确凉”交给了她。
玉英姐的手巧还表现在编织上。那年为了感谢家父为阿振治病,特地给家父打了套毛线衫裤。这套耗时近月千针万线的毛衣,是她知恩必报美德的明证!
玉英姐的美德更集中地体现在她的相夫教子上。她对阿振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用阿振自己的话来说叫“强势呵护”“爱你没商量”!这位贤内助不仅侍奉好老人,哺育好儿子使阿振没有后顾之忧,更善于帮助丈夫排遣因工作繁忙带来的怨烦心理。阿振在较长的时期内都是从事文秘工作的,而诸如夜以继日地赶写材料的苦楚,并非局外人所能体验的。阿振脾气有些急燥,有时会“三个不买账”的。当年他登在《浙江日报》上,题为《文吏二忧》的那篇对“文官动动笔武官杀脱力论”大加讨伐的文章,就是他怨气的一次喷薄。此刻的玉姐则会千方百计地宽他的心,消他的气,有妻如斯福莫大焉!
阿振是位心直口快对朋友肝胆相照的性情中人,对于朋友的缺点他从不放过,总要以兄长的身份给予教育。他教育人的方法很有个性——越是亲密越是尖刻。加上他看问题实在敏锐,有时能看出别人的潜意识并加以放大。尽管我是个注重别人出发点而不计较别人方式方法的人,但有几次还是被他弄得下不来台。这时玉英姐就会出来打圆场:“阿振,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呀?真叫老朋友不会计较你!”接着她还会说:“其实他在背后总在说你的好,说你人聪明才气好……”玉英姐对朋友通常是说好话的:“孙誉的话我最爱听,真是有道理!”他俩的一刚一柔正好互补,我想嫂子的贤惠对阿振事业上的成功是大有裨益的。
玉英姐对孩子的教育很严。她常说:“值钿(疼爱的意思)要放在心里,小人从小要让他吃苦,呒不吃过苦的小人是成不来材的!”她在生活上对捷捷有时也近乎苛刻。当时张捷已在湖州上高中了,他节俭得常连个肉包子都舍不得吃!结果张捷这孩子成材了,他考取上了大学并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好工作。
玉英姐在三十九岁这年得了乳腺癌。记得那是个热天(博主插话:记错了,应该是冬天),晚饭前我去阿振家玩。玉英姐取出一条裤子和一块布料说:“一条裤子做好了,还有一条的布你只好带回去了——我生病了!”“小叶增生是常见病有啥好担心的?”出门时阿振小声对我说:“你没看到我俩在眼泪出?”我才知道这下问题严重了!接下来就是手术、放疗、化疗、中草药治疗。她几乎吃遍了所有的有毒中药,我记得她还常服一种叫“蝎蜈丸”的中成药。
玉英姐在坚持服药的同时,还练起了气功,那时她一直坚持“捧气贯顶”(智能功的一种功法),不过她有点蛮干,有时一天要做十多遍。她得气很快,这对排除体内的毒素很有帮助。接下来是打太极拳(剑)木兰拳。结果奇迹再次在张家出现了:病魔竟被她钢铁般的意志给征服了!
有一次,我在阿振家说起称骨算命。阿振说:“我是三两三和尚命,三两当中只有三两三是好的。和尚虽然清苦却很安耽。”玉英姐接过话茬说:“说他是和尚命真是准极了。我自从生病以后就和他不来去了,他阿是好比做和尚不是?”
其实阿振夫妇俩的生活是很丰富的。晚饭后的玩扑克是他们必修课,他俩还一起散步,有时还外出旅游。阿振喜欢摄影,他俩的照相簿就有好多本(博主插话:厚厚的将近三十本,不少于6000张),让我也常能一饱眼福。用阿振和玉英的话来说:“你看我们乐惠啦?”
捷捷结婚了,阿振的朋友多,在金泉大酒店风风光光地摆上了几十桌。玉英姐开心啊!那时身子骨也确实硬朗了好多。不过她的脾胃还不太好,她的闹肚子基本上都是吃食不注意引起的。不久玉英姐要做奶奶了。她要和阿振一起去桐乡带孙子。我问玉英说:“您的身子吃得消吗?”玉英姐回答得很干脆:“自己孙子总是要领的!”无奈之下,我就送了他们一块自己珍藏多年的孙中山帆船图案的银元,祝他们一帆风顺!
阿振和玉英去了桐乡后,彼此一度很少联系。当我再次看到玉英姐时,她已劳累过度旧病复发了。这次她的锁骨上出现了癌变。唉!一个“病块头”怎能挑得起带孩子的重担呢?我约了马俊一起去探望她。那时她很怕冷,大热天连电扇都不开!由于玉英姐身体极度虚弱,外人去多了对她身体是不利的,所以我不能常去探望她,只能通过电话问候她。去年的一段时间,我因家事繁多没去电话。有时想打电话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癌症病人到了后期都是惨不忍睹的。玉英姐在病中却常在念叨我:“孙誉长远没来电话了……”
想到这里我立马给阿振通了电话。阿振用嘶哑的声音关照说:“你用不着来的!”我没法了,人在重病之中,看到亲朋好友一下都来了,这无疑是个极大的打击!我只能暗暗祷告神灵: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快去救救玉英姐吧!谁知仅过了两天,我就从石大哥处得到了凶讯:玉英已在昨日傍晚仙逝了。我惊呆了,我要吊唁去,我要和玉英姐告别!
庄严肃穆的灵堂里挤满了玉英姐生前的亲朋好友。我的眼睛湿润了。“玉英姐我看您来了,我看您来了!”我边向她的遗体三鞠躬边悲声呼喊着。阿振此刻早已痛不欲生,他憔悴得几乎脱形了。
“阿振,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节哀顺变,多多保重!”
“她走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啥意思?”阿振哽咽着说。
此时,我突然想起读小学时所作题为《心中装着全体兰考人民而唯独没有他自己》的作文来。这是篇纪念焦裕禄同志的文章。综观玉英姐的一生,我想如把标题中的“兰考人民”改为“亲人、朋友”来评价玉英姐是再合适不过的。呵!她就是这样一位集中国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妇女楷模,她是唯独没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