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吉兆”当拐棍
张振荣 于2015-03-15 07:25:30发表
不知是不是我身上残存着母亲的遗传因子,从小我就很在乎所谓的“朕兆”。用母亲的方言注释,“朕兆”包括梦兆以及发生在身边眼前的常理之外的怪异现象,她一般称为“响阁”“报晓”等等,比如家中在静谧之中突然发出奇异的声响,比如家人看到了本来不应看到的家蛇,泡茶时茶杯突然爆裂等等。母亲还跟我说过不少事例以印证“朕兆”的灵验。一个人走势正旺气象万千时一般不大留意这类“朕兆”也不大相信这类“朕兆”的预言暗示功能,但时运不济时则往往十分在乎。我高中毕业后有近三年时间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成了“社会青年”。那时的心情十分破烂,惭愧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要父母养着,出门去觉得很没有面子。在这个时间段我就遭遇过两次不祥的“朕兆”或者说就是“凶兆”:一次我在天井里拿起竹丝笤帚时,那笤帚下正匍伏着一条小蛇;还有一次,我精心地养了一条蚕,结果到临“上山”时成了“白肚蚕”,我大哭起来。你说这“朕兆”应验不应验,从当时的情况看是应验的:我一直在找工作的问题上处处碰壁。
现在想来,迷信“朕兆”和一个人的处境有着解不开的联系。当我遭遇厄运时,我对“朕兆”极为敏感、十分留意和关注。记得妻子23年前得病那阵子,一次新年泡“薰豆茶”,玻璃茶杯突然爆裂,杯底齐刷刷地掉下来。我一下子便有了厄运降临的“预感”。而妻子从发病到住院治疗,我却又得不到任何“不祥之兆”,连恶梦也没有一个,结果妻子虽经历千难万险,还是闯了过来。对“朕兆”的迷信和对神灵的膜拜是一根藤上的两个果子,一方面是预感是遭遇,另一方面,当厄运和灾难降临时,凭一般人的微薄之力是无法使其逆转的,这时人往往显得特别的无助,于是只能无奈地求助于神灵,求助于好“朕兆”的显现,企求家运和生命过程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妻子2008到2009年旧病复发后,凭我对“不治之症”的理解,心照不宣妻子与我相依相伴的日子已经无多,我常常心不在焉常常暗暗流泪常常为家庭前景的暗淡深感彷徨和悲哀,因而对妻子一直恭敬着的菩萨神灵更加心存依赖,自然也多了一份“心诚则灵”。在妻子连给书房里的菩萨点香也战战兢兢无能为力时,我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她的这份虔诚和责任。我常常在清晨上电香时苦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常常泪水洒在菩萨前的地板上。去年7月19日观世音菩萨生日,我和妻子双双叩地跪拜,诚意地祈求神灵赐玉英第二次生命。在9月18日的日记里,我这样写道:“观音菩萨:不能断了玉英的求生渠道。昨天玉英贴蟾皮处痛得厉害,今天不贴了,这不是好的趋势,应该让贴蟾皮成为消除病痛的重要渠道。”10月11日日记里又写道:玉英“去书房点香(月半),结果坚持不住,逃回主卧,锡箔由我焚化。我求菩萨时泪水涟涟。玉英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上次她还能坚持的。”8月12日是农历七月十五,妹妹来帮我们操办七月半节。在过节时,“玉英第一个拜,说得很凄苦,说要和我做伴,阿振太苦了。我代捷捷拜,自己拜,泪如雨下。”妹妹目睹这个令人心悸的场面,一直牵挂于心,说起时常常伤感不已,在8月21日日记中我写道:“上午阿贤(妹妹小名)和我说起过七月半节时,我求拜时地板上一滩眼泪。她说我苦,哭了,还说你待玉英好,她要吃的饼干你省着,现在不得已吃了。又哭!”这时的妻子早已病入膏肓,9月4日的日记我这样写:“玉英十分勉强地去拜菩萨,走路弯腰哼唧真有如垂死之人。小惠阿贤看着都十分痛心。”那时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都与菩萨有涉:“没有一点乐趣,唯有求菩萨佑我玉英慢慢走向康复。”(8.22)“今天我心情又破烂。……我边洗碗边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这样真诚努力、绝无丝毫杂念地拯救、护理玉英,怎么一点功劳都没有?一点成效也不见?”(9.3)
期望转机,切盼奇迹,这是我在妻子病重时的最大心愿。我时时关注发生在身边的动静其中有什么足以唤起希冀的因子。天天如此。我心知肚明那病已不可救药,与其说是期盼实质却是侥幸。每天清晨,在忙碌的间隙里,我总是不失时机地用扑克牌“接龙”来预卜一天的吉凶。有时出奇的顺利,一下子就“通”了,我心里就轻松不少,觉得妻子这一天可能食欲就好病痛就少。有时接了大半天几十副牌一副也不通,心里就十分烦恼。当然这完全是我的心里作用,根本没有实际意义。我常常拿自以为和“吉兆”对得上号的现象说事,来安抚妻子、激励妻子与疾病抗争的信心和勇气,和妻子共享宽慰。七月十五日,由文友山贤掌门的《南浔时讯·人文版》给我发了改名后的第一篇文章《野趣》。那时妻子病重,我根本没有心思发稿,《野趣》是我写于一年前的博文,估计编辑采自我的博客。我忽然感到这其实是个好兆头,我和妻子还能去寻找野趣、游走在风景里?!我把这个意思跟妻子说了,她也点头称是。有些事对号入座了,我高兴,玉英也高兴,我们真是同条共贯。9月24日下午一时后我第一次下楼去车库,一年不去了那里一片狼藉。正在清理时,来了一位收废品的,邻居客气地让我先把废品给处理掉了,车库面貌变得焕然一新。我回到楼上立马对妻子说,好兆头!旧的一切都过去了,崭新的来临了,是旧貌变新颜。我一时心里高兴着。9月26日那天,小姨子在给妻子续药时不慎把医保卡给丢了,她急得只想哭,她说姐姐怎么少得了它?我对她说,不要急,医保卡丢了,你姐姐的病也丢了、好了!报失、补办只是浪费点时间而已。8月17日那天下午,妻子在床上躺着,我坐小凳子上在床前陪着她。我给妻子分析着,“认定她肯定能逃过这一劫,不定后面还有什么大好事。因为这么多时间来,实在找不到一点凶兆。唯一使人遗憾的是第一次住进新宅的那个晚上,玉英到半夜说‘气窒’(即气息太重)要吐了,结果匆匆搬到阿庆(弟弟)家住。其余实在只有吉兆,如君子兰开花、吊兰蓊郁、落地扇小音响坏了又好了。我没有做过事关玉英的任何恶梦。近来十分清晰的一个梦是我被安排在一个窗明几净、十分气派的大办公室里,不几天就加了几百元钱的补贴。……本来玉英这样一位重要的家庭成员,有个三长两短,岂有神仙不告知之理?XXX、XXX都预言能过关的,并未有过过不了坎的说法。只是眼下我们确实困难痛苦。”说起这些事,我当时确实感到很意外很期盼很兴奋大大滋长了侥幸心理。弟弟去年给我们买来的君子兰,外观不美,我们又没有心情,一直放在客厅的墙边,从不去关注它,水也不浇肥也不施,想不到那天弟弟却留意了,惊喜地告诉我们说花要开了,一看果然,后来竟开了八朵,一个吉数。而妹妹家一起买来的那支,虽然平时由妹夫拨弄着,却竟然没有花苞钻出来。你说怪也不怪?还有那台落地扇,突然间坏了,连襟说电脑板出毛病了自己这个机械钳工无能为力。可7月22日那天吃晚饭时,电扇竟自己动起来了,至今一切正常。当天的日记里我就写道:“转危为安,吉兆!”
妻子病重期间,我很少做关于她的梦。唯一清晰而我又觉得应纳入吉祥之列的,应该是9月8日的梦。那天我写道:“凌晨梦玉英穿白衣白裤,十分清透……”。因为觉得很灵验,在13日我便续写:“今天的晚餐实在了得,玉英的粥菜满满的一大碗还不止,这是很长时间没有的食量了。我问:我们是不是走上了两步?玉英说:我看五步也有了。我说那个梦真是神仙指点明示,是一个良好开端。”不过,话得说回来,说上苍一点招呼也不打似乎是委屈了他。母亲生前说过,梦境清晰的梦才有圆梦的意义。在妻子和我握别的八天前,凌晨我做了一个不是十分清晰的梦:“玉英布料已划样做衣裤,忽而又移作他用(好像是结婚轿子上用的),玉英说反正我用不上了。我大哭。醒来还在抽泣。玉英熟睡不知。”后来想起来,这也算是老天勉勉强强给了我最后一个暗示。因为这是明摆着的,梦兆义反,母亲说过,梦婚为死,梦死为生。
我对“朕兆”曾经的在乎和关注,随着妻子舍我去也而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淡出了我的思维。现在既然爱妻已经不在了,那令我思之必定涕泪俱下的伤感场面也随之“谢幕”了,无论是好的“朕兆”还是坏的“朕兆”对我都无所谓了(其实到妻子生命的后期我已经对所谓“吉兆”不以为然了。10月25日日记:“昨天接龙连赢三副,玉英情况一点也不好,我对接龙也不寄希望了。”)。因为它本来就是迷信。当初我们把“吉兆”当“拐棍”,是一种精神寄托,是期望“吉兆”能助我们抗争病魔战胜病魔的,“吉兆”会给我们以勇气以力量以信心,现在这个“拐棍”没有用处了,不需要了,我也不信邪了!我继续点着香、烧着纸,那是妻子的遗愿,我不能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