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奔驰的脚步基本没停,纷纷扰扰七七八八的,一直没有机缘坐下来收拾下心情,那飘忽不定的心仿佛尘埃一样视之不见但起起伏伏无有定所,似乎觉得有些尘累,想放下却一直举着,无可无不可的。
去了一趟四川,车窗外山峦叠嶂沟壑纵横的煞是好看,车行颠颠簸簸的倒是移步换景别有一番滋味。司机师傅车内播放着一首旋律高亢跌宕的歌:“何时起飞,何时落定,每一步都云淡风轻;一直寻找一双眼睛,能看清岁月的身影;都说生命是一次旅行,总在穿越自己的心灵,梦有多远爱有多深,原来只是一道风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歌挺好听的,师傅,是谁唱的?”
“黄绮珊演唱的苏东坡的《定风波》,确实好听。”
“我听着似乎是演唱苏东坡的《定风波》,苏东坡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才情而豁达的文坛巨人,这首词写在北宋元丰五年,苏东坡黄州被贬之后的一次途中遇雨,写的悠闲从容旷达乐观,读来让人荡气回肠不能自己。”
“奥,我只觉得好听,让你一解读又有一番滋味了。”
听松涛阵阵。巴蜀多山,住的地方自然依山而居,山路蜿蜒拾级而上,两旁松竹茂密郁郁蓊蓊,清晨早起望烟雨缥缈听松涛阵阵,似有如临仙境的感觉。竹林松杉掩映的小路上,洒落了一地粉色的不知名的花瓣,煞是凄婉旖旎,一名保洁员正拿着扫帚向这边走来,胸中倏然涌起一句:“帚人哪知落花意,扫尽春色残破心。”
道旁有一处茂林修竹娑婆摇曳典雅的流杯池公园,据说是北宋与苏东坡齐名的黄庭坚谪居此地时,根据王羲之《兰亭集序》意境 “流觞曲水”而建。园内漫步,小桥流水树荫斑驳,偶有游人或低声柔语或舒展太极,悠闲悠哉的。信步回还,一处石刻照壁,赫然镌刻着黄庭坚《苦笋赋》,笔势遒劲英俊洒脱。宋徽宗曾赞道:“黄书如抱道足学之士,坐高车驷马之上,横钳上下,无不自如。”放慢脚步,驻足品读,也觉得通体畅快,确是如此。
苦笋赋
余酷嗜苦笋,谏者至十人,戏作苦笋赋。其词曰:僰道苦笋,冠冕两川,干脆惬当,小苦而及成味。温润稹密,多啗而不疾人。盖苦而有味,如忠谏而可活国,多而不害;如举士而皆得贤,是其锺江山之秀气,故能深雨露而避风烟。食肴以之开道,酒客为之流涎。彼桂玫之与梦贡,又安得与之同年。蜀人曰:苦笋不可食,食之动痼疾,使人萎而瘠。予亦未尝与之下,盖上士不谈而喻,中士尽则而信,退则眩焉,下士信耳,而不信目,其顽不可镌。李太白曰: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黄山谷《苦笋赋》,哪里是讲苦笋,谈的是家国天下,古之文人纵然是廷杖贬谪依旧不堕青云之志只如阵阵松涛荡古励今,使人膜拜头地汗不敢出。
寻常意思多忙。五一了,没法回家只有滞弥京师了。一人无聊,出去溜达,碰到一故人,行色匆匆的。
“怎么五一,在北京呢?”
“忙呢,事情有些急。”
“那,正好,有时间吗,吃个饭?”
“今天不行额,还有个会要开,我联系你。”
“怎么五一还开会?”
“急呀!不说了,我联系你。”
“好的,那,等你。”
过了年,自己也忙东忙西忙了很久,日则口无遮拦说说天说说地说说是非说说野趣,晚则胡梦颠倒思思南思思北思思名利思思妻女,那一颗不可捉摸的心如脱缰野马任意东西,如风啸山林狂叶乱走不得停息。住处旁有座“神仙庙”,据碑文记载供奉的是哪吒师父太乙真人,门口有副楹联:“心醉红尘言矣偏即行矣偏离般般丑恶难成道,意留翠岭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事事糊涂便是仙”,读罢仿佛就是开示我们这些名利客的。
年龄大了,当老师也当久了,开口总想指指点点老气横秋的令人生厌,自己不觉,十分无聊。顺则心生傲慢不可一世逆则意气颓废沮丧萎馁,始终不能做到中正不倚。“口张神气散,舌动是非生”,惹祸不少,不能自惕,可厌可厌。
夜里,低徊着古筝《静水流深》,温习《传习录》,读到王阳明与欧阳德的一段对话,颇觉心开意朗似有所悟。
欧阳德:“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王阳明:“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纵然有所顿悟,不能践行内化也是枉然。
还是定定心定定风波吧!
定风波
小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生,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2018-05-04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