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世界的时代洪流中,每每到年末总有形形色色的年终回顾出现在脸书(Facebook)或微博上,一张张记录人事物的相片滚动式地撑开岁月的眼睑,仿佛日子丰富而无悔,从不曾虚无如梦幻泡影。我不喜欢参与这些有些欺人欺己的网络游戏,也不想刻意赶年末拥挤的尾班车,但仍觉得在某个时刻做一场时间的回顾亦是不可缺少的,可以叫自己明白“我”是如何在弧线的timeline上一路舞踏前行至今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习惯于在四月前后,冒着清明时节的春雨纷纷,为岁月望闻问切,不是通过写年终总结,而是整理书册与讲义,分类电子档案与日程表,然后放一张2003年之前的CD,读罗兰巴特的《哀悼日记》,坐一趟清明时节的记忆列车。
【 时间可以使丧傷平复--不对,时间不能让它消散,只是让丧傷的激动过去罢了】,一九七八年的三月末尾,罗兰巴特这么写到。
总有人想当然的以为时间能冲刷走悲恸,然而,真正猛然间撞痛你生命的悲伤会窃走你的一瓣灵魂,并将它牢牢钉死在记忆的片段上,创痛会结痂,会发痒,会剥落,却留下难以消去的一个伤疤,被称作“悲恸”。
犹记得2007年的清明,陪外婆去祭拜外公,那是外婆最后一次去墓地,一年半载后,她自己亦住了进去......那天,平日里罕有人至的墓园变得热闹昇平,我牵住外婆的手一路缓缓地渡着步子,为配合她已经历八十多年日月轮回的苍老身躯,我改掉一贯蒙太奇式的跳脱步伐,换上极远极长的慢镜头,一点一点悉心地推移。周身的人潮太汹涌,我们缓慢如乌龟爬行的脚步声被淹没,被吞噬,于是渐渐地外婆手上的力道变轻了,但整个人却倚上了我的手臂,望着眼前的上坡道,我蹙起眉来不知所措,只能扶着外婆努力地向前走着,脚步的音符被拉长再拉长。
细碎的光挣脱厚重的乌云散落下来,落在墓园人声鼎沸的主干道上碎开来,却寂静得听不见丁点声响。外婆加在我手上的力道渐重,她掌心的纹路我此刻摩挲得清明,就像那天空缝隙中跌落的时光,细碎而静谧无声,是时光与岁月的生命伏线。
书又掀过一页,罗兰巴特又在他的字条上写下:不必要将悲恸消弭(以为时间可以疗伤只是愚蠢的想法),而是改变它,转化它,将它从困厄,悒郁等的静止,转变为一种流动的状态。就如同作词人林夕曾经说过的那样:要在死水中开出鲜花来.....
当死亡不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延续,骤然发现,那些与逝者相关的记忆片段就如烟花一样,只会散,不会谢,永恒轮回地与我们共存着。
原来,我们的哀悼,都是为了对抗遗忘!
在生乱与死寂之间,听一首《共同度过》,在声音,言语,字词织成的记忆肌理中,用哀悼再度激活聋哑的生命。
没什么可给你/但求凭这厥歌/谢谢你风雨内/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你/但求凭我爱火/活在我内心/分开也像共同度过
杨骐 二零一五年.四.五.于香港中文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