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尧不死
----纪念一位新朋友
张力增
大学期间,我看过一个电影,名字是《弦音于黎明前沉寂》。
一个失去爱妻的父亲,整日与两个女儿和音乐为伴,生活在美丽的乡村。终于有一天,一个不羁的少年打破这平静的生活。他成为了老人的学生,学习演奏。期间,老师的大女儿玛德莱娜爱上了勤奋的少年,不久之后,功成名就的诱惑让脆弱的爱情灰飞烟灭——这个一文不名的少年依靠勤奋和才华,摆脱了卑微,跻身上流社会。女儿遭到了抛弃,最后在大病之中,自缢而死。故事远不止于此,其中曲折本文亦难尽其详。我尤其记得影片最后,学生垂垂老矣,在一片沉寂中,学生面对众多的宫廷乐师,回想起死去多年的老师——老师举起手来,眼睛望着远方,嘴里喃喃有词;此时的学生,满脸皱纹,已经丝毫没有年轻时候的朝气和英俊。一脸的庄重下,在对逝者的缅怀中,苍老的学生缓缓演奏《梦中的女孩》,这一曾经写给玛德莱娜的曲子。曲子如天籁,催人泪下。电影里老人名叫圣•科隆布(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1640-1700),少年名叫马兰•马雷(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1640–1700),二人均是17世纪法国巴洛克时期音乐史上的作曲家。昼夜更替,时光荏苒,辉煌的宫廷大殿早已不知湮没在那块土里,不可一世的贵族君王,在今人的眼里不能牵动毫发神经。能留下的,只有人类至高精神的凝聚——永恒的艺术。
我经常在想,玛德莱娜终因马雷的抛弃而死,而科隆布老人为何还在行将朽木的时候,用大小样式不一的酒器,与马雷共分一壶红酒,来弹奏《眼泪》和《悲伤之墓》。
真正的音乐该和世俗无缘,它们是连接生死的纽带。生和死之间,莫名其分,有多少东西可以穿越这些纠葛。永恒的艺术,我不知道有多少,音乐是一个,文字也该算吧?多少人过而无名,将自己的一生定格在自己去世那一刹那,之后大雪覆盖,了无印痕。很多人不一样,他们留下很多东西,念想,甚至再拥有活着的新朋友,景尧算是一个。
2011年1月,璟川和我同去看她,那时她已经离开。迈进房屋,满柜子的书印入眼帘。阴郁的气氛,让我呼吸压抑;失魂落魄的寒鸣叔婶更让我不忍正视——他们亲眼看到最美好的事物在眼前破碎
———他们经历了多大的磨难!璟川和我,均没有和生前的她见过一次面,然璟川告诉我,当她注视着遗像的时候,没有感觉任何陌生,她觉得她能和景尧说话。景尧是善良的,若无十足的善良,怎会有阴阳相隔的亲切。
我觉得她能在人间活这么大,本来是一个奇迹。她,用一颗脆弱的心脏支撑瘦弱的身体,她用美丽的文字呼吁美丽和善良,她能够和花鸟鱼虫对话,能够和风筝神交,愿意为一只囚禁的鸟争取自由;她也渴望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凭借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塑造一个恩爱情仇的王朝!她本来不该在人世间,她属于天上。
也许,这个世道浇漓的社会里,已经找不到几个有资格去天堂的人了。景尧,太纯粹了,人间留她不住。她无奈地离开自己深爱的亲人和朋友,替活人赎罪。
景尧已和死亡相会。但死亡又是什么?或许,死亡根本没发生,或许,是我们真正的迎接了死亡。死亡和景尧,犹如东来西往的行人,打一照面,之后各走各的路。死亡和我们渐近,景尧和我们渐远。伊壁鸠鲁一生不承认死亡,他说,“最可怕的恶是死,但死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活着的时候,死还不存在;当死亡来到的时候,我们又已经不存在了”。故死亡只针对死者之外的人存在。而对于我们,她永远活着。
景尧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