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0年4月27日,我与妹妹一起平安抵达三姐家门口,医生说母亲病危,此时母亲正在三姐家的主人房躺着,非常整洁,房间、床与母亲都很整洁,有薰香轻轻缭绕……我的眼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此时五姐、六姐陪伴在侧,大姐、三姐正在包粽子。
得知母亲病危时,我在洗手间嚎啕大哭,头痛欲裂,于是赶紧深呼吸,然后向神祷告,才得以平静自如地打点行装、订好高铁票。
此时母亲思维仍然很清晰,看到我就叫我的名字,然后问我们家的孩子,得到回复后,母亲就嘱咐我不要再与我们家的胡弟兄两地分居了,并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泛出了眼眶,急忙转身,怕被母亲看见。
妹妹问:
“妈,我们回来了,您是不是特别高兴?”
母亲回答:
“不管是谁回来了,我都很高兴。”
妹妹不甘心:
“您是不是特别想我们?”
母亲的回答依然天衣无缝:
“我想你们所有人。”
我们姐妹俩会心一笑:都觉得母亲一定会好起来。
晚上,妹妹说要陪床,我就问已经习惯独睡的母亲:
“妹妹说要和您一起睡,好吗?”
母亲问:
“是幺姑娘?”
我说:
“是的,是您的幺姑娘要和您一起睡。”
母亲高兴地回答:
“好。”
我再问:
“您的幺姑娘很胖哦,不怕她把您压死了?”
母亲露出微笑:
“不管了,死就死。”
公元2020年4月28日,母亲精神特别好,五姐为母亲洗漱完毕,又做了全身清洁,换上了干净尿不湿与干净衣裳,此时母亲还能自己刷牙。妹妹开始用医用棉签为母亲做深度口腔清洁,然后喂水、喂米汤,再让母亲休息一会儿。
后来五姐与六姐一起抱着母亲坐上了轮椅,晒了一会儿太阳,不久,母亲就觉得累了,只得又回房间躺着,我们每两小时为母亲翻身一次,侧睡时,为母亲后背垫了两个枕头,母亲实在太虚弱了。
下午我与妹妹一起到附近街道做了一次小采购:果蔬一批、果汁机、双氧水、碘伏、电子温度计、棉球、镊子、75%消毒酒精、免洗手杀菌泡沫……
公元2020年4月29日,医生说母亲最多只有三天时间的生命迹象了,可是我们一点也不相信:母亲生命力顽强,耳聪(以前有点失聪,居然神奇恢复)目明,思维清晰,浑身温暖,伤口在慢慢结痂,脚背的脉动非常强烈……
我开始为母亲修剪指甲,然后用指甲锉慢慢打磨光滑,当我修完右手时,母亲把左手主动伸了过来。
此时母亲的耳垂枯干了,并且向后折,还有就是呼吸困难,心肺功能应不是很好了, 六年前母亲在深圳做手术时就发现心脏一侧血流完全阻滞,血压、血糖稍高,还有母亲的肠胃功能也存在很大问题,去年底看过医生,医生说已完全老化了,只能半流质或流质饮食了……
我对母亲说:
“您一定要活下去,我们舍不得您。”
母亲回答:
“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了。”
我再对母亲说:
“抱歉!我们做儿女的都很对不起您,没有把您照顾好。”
母亲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距离母亲静脉注射的时间还有三天才一周,我劝母亲一定要撑着,一周后我们请医生再次上门,母亲点点头。
母亲在三天内平安挺了过来,我和妹妹为母亲做了深切祷告,哥哥于4月30日从长三角自驾车到达,弟弟于5月1日放假后到达,母亲都能叫出名字,并能做一些简单沟通。
公元2020年5月2日,母亲的手及手臂都找不到可以静脉注射的血管了,上次就是从脚背注射的,能从脚背注射也行,如果脚背不能注射了,我们计划采用肌肉注射白蛋白。如果这样的话可能会维持母亲的生命一年半载。
母亲此时有些发烧,有些脱水,电解质可能紊乱了,于是我们请医生上门从脚背静脉注射生理盐水,加了维生素B,医生说让我们赶紧与母亲告别。
此时的生理盐水已经无法在母亲的静脉血管通畅运行,发现母亲的四肢、背部与肋骨间等地方的皮肤都出现了新的紫色斑块。
我们再三问母亲,要不要去医院,母亲都摇头拒绝。
我哥、我弟、我、妹妹商量要不要拨120急救,但我们的医生朋友劝我们理智一些,不要做愚孝之举,特别是劝我弟劝了很久……医生朋友真诚劝诫:上ICU病房,上氧气机、肌肉注射白蛋白等等可能也会维持母亲的生命一年半载,但是生命质量堪忧,他最后婉转而又坦然地表达:医院也不会收治了,因为疫情还没结束,医院需要把救治资源给予更需要的人。
我们所有的弟兄姐妹最后都默认了理智放弃,但是在感情上我们都很煎熬,有位姐姐压力大到就像随时可以爆炸的火药桶,濒临崩溃的边缘,其他弟兄姐妹相对冷静一些。
无法割舍的锥心疼痛让我想起来就忍不住泪如雨下……“一位妈妈可以养活10个孩子,10个孩子却不一定救得了一位妈妈”的遗憾与悲伤压得我们都喘不过气来,我一再向神祷告,求神带领,才慢慢冷静下来。
母亲一般上午精神稍好,下午发烧,连续三天,一天比一天严重。
我坐在母亲床前,心情非常低落,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非常无助、非常沮丧、非常难过……母亲已经快虚脱了,居然伸出手臂环抱着我的脖子说:
“舍不得你、不放心你……”
母亲后来也环抱了我弟的脖子,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走出房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当我四姐、四姐夫经历重重阻碍从武汉到达母亲床前时,母亲艰难叫出我四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兰”,从此就只会吐单音字与点头或摇头了,但是能吃点、喝点,精神慢慢好了一些。
我问母亲:
“五姐这样连轴转太累了,我们给她放假好不好?”
母亲摇头。
我再问母亲:
“五姐星期六、星期天才放假,行不行?”
母亲还是摇头。
当五姐走近母亲时,母亲居然双手伸过来抓住了五姐的手。
公元2020年5月5日,我哥返回长三角。
然后母亲再次艰难对我吐出一个字:
“去。”
我问:
“去哪里?是去深圳上班吗?”
母亲点点头。
对我弟,母亲同样是催他回去上班,但我弟于公元2020年5月7日才开始上班。
公元2020年5月6日,三姐后院的栀子花绽放一朵,我采进来,洗过后甩干,放在母亲枕旁。
公元2020年5月7日,栀子花再开一朵,我又采进来,还是放在母亲枕旁,母亲居然伸出右手,把栀子花放进左手里,我们为母亲翻身后,主动把栀子花放进了母亲的右手。母亲安然入睡,我拍了一张母亲手握栀子花的照片,没想到,这居然是母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从这一天开始,母亲不再发烧,身体开始渐渐冰凉,我们备好了热水袋。
母亲清醒时,六姐拿出电子灭蚊拍,扶着放在母亲左手说:
“妈,您喜欢灭蚊拍,您要快点好起来,好了打蚊子。”
母亲伸出右手高兴地去按灭蚊拍的开关,婴儿一般的动作,婴儿一般的笑容,让我们误以为母亲可以好起来了。
大姐家离三姐家很近,每天都会来看望母亲;三姐拿二姐的照片给母亲看,母亲哭了,她一直认为二姐(基督徒,2007年底因雪灾去世)还活着,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感受到二姐的灵魂,而二姐在天之灵也从来没有托梦给母亲,二姐是母亲最恋恋不舍、最牵肠挂肚的孩子,母亲深知二姐信耶稣。
公元2020年5月8日,我要返回深圳,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拿承兑汇票换现金,内心深处还是想要救母亲,想要做最后的尝试:计划购买可以制氧吸氧的氧气机、可以升降的医疗床、可以低温运送白蛋白的车载小冰箱……
母亲为孩子可以倾尽所有,如果我们都能够像母亲爱孩子一样来回报母亲,那该多好!在这一点上,我只觉得自己无限亏欠与无比羞愧!!!
当我临要返回深圳之时,母亲哭了,婴儿般撒娇,不让我走,我帮母亲擦掉眼泪,郑重地对母亲说:
“妈,您要撑住,等我回来。您要信耶稣,否则您百年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二姐、看不到我、看不到妹妹了。”
妹妹很着急:
“姐,爸也没信耶稣,怎么办?”
我回答:
“不用急,神有特别的恩典,在《圣经》之《罗马书》里有记载。请相信,神的恩典够我们用。”
妹妹后来告诉我,自从我告别母亲踏上返回深圳的路途,母亲没有睡,一直睁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我于16:32登上G821返深的高铁,回想母亲对我的殷切挽留,再一次忍不住潸然泪下……
公元2020年5月8日18:15,母亲安祥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