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来我的世界碎了(三、市医院里几番挣扎)
(接上篇--------二、镇卫生院一星期)电话里,大弟告诉我,妈妈已经转到市医院了,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得次日才能出来。我稍稍松了口气。电话里又跟妈妈说了几句话,就安心等待结果和治疗方案了,也没多想,没有任何不详预感。
第二天下午,我正准备打电话问结果的时候大弟电话就来了,口气很兴奋说结果出来了,与原来的老病根没关系,长了个瘤子,长在肝和胃之间。
长个瘤子?怎么会这样?我一直都自以为是的认为妈妈就是长期劳累过度加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亏损透支,应该没什么大的病变。因为我每年都回去带妈妈到市医院做全面检查,我的重点是脑血管。每次检查完我都不敢去拿结果,妈妈更是胆战心惊,说再也不看病了,吓都吓死了。当我每次从窗口拿到单子看一眼结果都正常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未见异常”这几个字是那么美好!每个字都像花一样开在我脸上,我挥舞着一沓单子飞奔到妈妈面前说,“一切正常,走,吃饭,我请你吃大餐,随您点!感谢您不得病!”“哎----!走,吃!”妈妈总是习惯性的长叹一声,起身拍一下衣襟,其实衣襟上也没灰土,把随身带的布包夹在胳肢窝,一摇一晃地跟我到稍好点的饭店吃点平时舍不得吃的饭菜,然后再跟着我逛逛市场,买一些衣服和其它用品。我们母女一前一后游走在大街小巷,路人都会主动打招呼,一看就知道是母女,长得这么像。那时候我是多么快乐多么有成就感啊!
“怎么长个瘤子?没说良性还是恶性?医生说怎么办?”我问大弟。
大弟说“医生说可能是良性的,已经有拳头大了,其它地方也没发现。要是恶性恐怕早就不行了,要动手术切除。”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有任何麻烦,长个瘤子,切除就好了,这比其他病来说要好多了。我又松了一口气,就给大弟交待,给医生送点礼品,请吃饭,关系搞好,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回去。
从入院(2010年12月20号)到医生定了手术方案决定手术共经历了一星期,这一星期每天都是输营养药,为手术做准备。我每天都打电话,妈妈说自从一入院输液开始就病情加重了,每天只能喝一点稀汤,恶心呕吐比在家的时候重了,也比在镇卫生院的时候也有所加重了,是不是哪种药过敏。我让大弟去问医生,医生很烦,说“不可能,就输点氨基酸和脂肪乳,病人长期不吃饭,营养不加强谁敢给你动手术啊?这两种药根本就不会过敏有什么反应!”
入院第三天二弟从四川回来了,他们两个人轮流陪护,晚上都是大半夜不能睡觉,因为妈妈对药物反应很厉害,滴的很慢,一天的液体要滴到晚上十一二点。期间二弟想让我请假回去,说这是大事,他们弟兄俩恐怕不行,尤其是跟医生护士打交道很困难。大弟说他们两个就可以了,我要是忙就先不回去,等寒假再回去,跟着术后护理。
我呢,当时很为难,正是元旦假期,再有一星期就放寒假了。我手术时回去,在医院只能待三四天就得离开,最后放寒假再回去,这样很不现实。我要不回去吧,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我不在场……我提心吊胆,连着一星期晚上都失眠。后来妈妈说不让我回去了,说有很多亲戚都在那里,两个儿子媳妇孙子都在场,自己也不害怕了,让我等放寒假再回去。
确定手术时间已经是入院后第八天了,定在元月三号上午八点,术前准备已经就绪。医生把大弟叫去说了种种可怕的意外,如做不净、术后复发、大出血生命危险、打开不敢切还得缝上等等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让大弟签字,大弟签了字,手术进入倒计时。后来,大弟说签字时手都发抖,也不想告诉我和二弟,怕我们两个揪心,他又一个人默默承担了。
元月二号晚上七点,北京。我再三犹豫纠结,最后决定回去,一旦决定就一门心思往家赶,匆匆打点行装一路小跑打车赶到西客站,检票口哭诉一番得到同情放行,候车室里发往老家的车已经检票,(每天只有一趟车,晚九点多开)我又是一番哭诉再次得到放行,上车前乘务员又拦住我,没票不准上车,我这次不是哭诉简直是哀嚎,又得到照顾,终于踏上回老家的列车。
元月三号上午九点多,我在火车上发信息,问手术进展那情况,大弟说不做了,改天再做。我问原因,大弟说很复杂,等我到了再细说。十点多,我下了火车,打车赶往市医院,进了病房门,一屋子人,我表妹、两个弟弟和弟媳妇、几个亲戚和我的两个朋友都在,我先看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一年没见面了,妈妈脸色煞白,瘦了很多,眼睛因憔悴更显得大而无神,很凄惨地看着我说“你工作忙,就不用回来了,赶这么紧干啥?这么多人都在给我壮胆,我也不怕。”
我又问具体情况后才得知,麻醉科已经来过给妈妈换上专门做手术穿的病号服了,护士已经把胃管给下了,临时接到副院长通知,说元月六号有省专家来医院做几台手术,让我们也等专家来给做。就这样,管子拔了,不做了。妈妈到很高兴说:“躲过一时有一时啊!今天我就不怕了。”
我觉得也好,专家做相对来说要好得多,多花点专家主刀费,多等几天也是好事。我一回来,大家就都高高兴兴,说了一整天的话,我拿了两本我编的书让妈妈看,妈妈精神也好了,还唱戏呢,病房里的病友都给妈妈鼓掌,说妈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晚上,我在医院陪护,让两个弟弟出去住旅馆休息。妈妈一直呕吐,半个多小时去一次厕所,说胃很难受,睡不下。本来妈的病情就是恶心呕吐,自从住进市医院就严重了,再加上手术前的插胃管等这么一折腾,就更难受了。我说这怎么办,妈妈说不要紧,一直都是这,每天晚上都折腾到半夜睡不下。一直到凌晨一点钟,我给妈妈加热一瓶蒙牛酸酸乳,喝过后才算勉强睡着一会儿。
元月五号,上午妈妈发烧了,咳嗽,说话鼻音很重。医生说感冒了就不能手术了,这是禁忌症,等感冒好了再说吧,明天的手术取消。
我们都很沮丧,我专门回去等手术,后来又等专家,眼看六号就该手术了,又感冒了。我又找医生反复说,还是不行,没有办法。妈妈显得很内疚,好像是她自己对不起我们,絮絮叨叨地说,我怎么这么不顺,一个手术都做不了,感冒怎么就不能动手术了?
我又去问医生,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医生说感冒好了再说。我说感冒好了专家来做还是谁做,医生说看情况吧,到时候再联系专家。我说如果联系好专家,专家来了病人要是再感冒怎么办?这手术还做不做了?医生说:你是不是想吵架?那你妈要感冒我有什么办法?
真的没办法,只有等。我劝解两个弟弟和妈妈,耐心等,感冒好了就联系专家,专家来不了就让本院最好的手术医生给做。
元月七号下午三点我坐车返京了,准备过几天放寒假再回去。
我坐上火车刚走半小时,大弟发信息说,妈妈一定要转院。我很气愤,打电话说:怎么不早说?我在那里时怎么不说?现在我已经到火车上了,你要转院,我怎么办哪?为什么要转院?
妈妈说,这个主治医生态度很不好,不负责任,整天不闻不问,查房也不问她,用的什么药也不对,输上药就恶心的严重了,再说感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专家,这个情况不能在这等了,再等就给折磨死了。一定要转院。
我再三劝解,现在是元旦假期,到外地不好入院,天寒地冻,又感冒,不适合折腾。先等两天,再看情况,真想转院也可以,等几天我提前联系好医院再说。
我回到北京,抓紧赶了几天工作,每天电话里妈都是说医生不理她,吐死也没人管,如何如何。到了十号,大弟打电话说,医生真的不关心咱妈,每天都不理睬,查房来问别人就不问咱,很生气,去找医生,医生说,你妈感冒还没好呀?感冒好了再说吧。
我听了以后也很火,就给医生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最后医生说:白杨,你说怎么办吧?我说“赶快联系专家安排手术,我妈感冒已经好了”
过一会儿,医生打电话来说联系了,专家不来,春节前人家忙没时间。我问那怎么办,不行就让本院医生给做吧。医生说你们转院吧,这个瘤子太大了,怕有风险。
我彻底恼怒了,折腾了快二十天了,现在让我们转院。但是我没有时间再和医生吵架了,就赶快打电话跟妈妈和弟弟商量,妈妈的意思是坚决要走要转院,大弟的意思是去外地治病困难太大,二弟的意思是转院,我的意思是听妈妈的-----转院!
转到哪个医院呢?是来北京还是河南省肿瘤医院。我反复思考权衡,最后总决定郑州。因为前几天说的那个专家就在省肿瘤医院,有熟人介绍能及时入院,我从网上查询了,这个专家在国内手术是一流的,全国各地的病号都慕名而来。我原来在郑州工作过,环境熟悉也有朋友。如果来北京恐怕又要等十几天没有床位,耽误病情,也没有熟悉的专家。
思路确定了就立即行动,我当天坐动车赶到郑州,负责联系专家办理入院,两个弟弟负责办理市医院出院手续护送妈妈到郑州,分头行动。
我到郑州很顺利找到省肿瘤医院,见到了专家,安排床位,就绪后就在火车站等待接人了。
两个弟弟他们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因为当初准备在市医院常住养病,所以买了陪护床脸盆被子锅碗瓢勺什么的,二弟媳妇带着孩子从家里又赶到医院送行帮着收拾东西,祖孙见面,妈妈很高兴,小侄子说“奶奶,赶快去大医院把病治好,快点回来啊!”临上火车前,大弟说了一句“这去了容易,怎么能回来啊?”二弟当即就吼了一句“怎么去就怎么回,坐车回!还能怎么回!”
不知道大弟为什么要说出这丧气话,其实那时候我们都是充满希望的,没有人往坏处想。
晚上九点多,我端着一碗热面汤在郑州火车站广场等候,人群中,妈妈和两个弟弟出现了。二弟背着一个装着被子衣物的大包袱,手里拿着一个小凳子;大弟一手搀着妈妈,一手提着蛇皮袋,装着妈妈检查的病各种单子和光片,还有日用品;妈妈穿着一身红方格棉睡衣,包着绿花花头巾,蹒跚的走着,快到我跟前的时候,还要二弟放下凳子坐下歇一会儿。这幅酸楚而温馨的画面,在灯火辉煌的车站广场,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显得那么凄美。还有一个等待中的我……
我赶快迎上去,把热面汤让妈先喝几口,妈妈喝一口吐几口,吐几口再喝一口,总算喝完了。大弟说:“妈快看,这是郑州啊!这里灯火通明,多好啊,病好了好好逛逛啊!”
妈妈说“唉!只要病能治好,不逛也行,咱来是治病的,城市再好又能怎样?我还是要好好的回到我的家,种我的地。”
休息片刻,我们母子四人打车去了肿瘤医院。一进医院大门,妈妈就说“天呀!这么大的医院啊!要是在这儿再要治不好,那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回去算了”
我又大声冲了妈妈一句“竟说丧气话,怎么会治不好呢?长个瘤子,割了就完事了。咱来是动手术来了,又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这里的专家是全国一流的,是最好的手术大夫,人称‘韩一刀’,哪有治不好这一说啊?”
我们进了病房,原本是高干病房,条件还不错,暖气很热。安排妥当,妈妈说,唉!就看明天人家怎么折腾我了……
就这样,妈妈又就入了一个更为曲折更为艰难的治病阶段-------------身陷省肿瘤医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