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认识陈虻的人都知道他是中国电视纪录片“教父”，很少人知道他还是一个舔犊情深的“冰球爸爸”。他儿子和我儿子是北京“虎仔”队的队友，我和陈虻不是作为电视同行，而是以家长的身份相识的。从孩子四五岁起，无论冬夏，每到周末，我们一准儿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冰场见面。孩子们挥杆上阵，杀成一团，我们这些当爹的则坐在看台上，冻得发抖，缩成一团，为儿子们的每一个进球欢呼，或为其失误狂吼，几年来数百个这样的周末，我不记得陈虻有过一次缺席。
要知道，陈虻一直是个站在风口浪尖的电视人。像我们这号电视人，个顶个都是工作狂，吃在班上，睡在单位，有事儿没事熬通宵，晚会来了满嘴泡，老婆孩子讲究一礼拜一礼拜见不着面，这才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才不至于被激烈的竞争和日新月异的新技术、新观念、新人淘汰掉。陈虻身在其中，又怎能例外？多少次开会、策划错过饭点儿，编片、审片干到深夜，办公室里将就两口凉盒饭，或是路边摊上对付个煎饼，在他那儿是家常便饭。长年累月这么干，胃不出问题等什么呢？别看陈劳模生活上能凑合，惟独儿子的事他从不马虎，再忙再累也非得自己开车接送不可。和我一样，陈虻原不懂冰球，就因为儿子打这玩意儿，回回他陪他送，跟着看愣看成了专家。有的时候连我都纳闷：此人哪儿来的这些时间和精力，一趟一趟亲力亲为地干这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要论忙，那些整天喊忙不着家的“事业型男人”，跟干我们这行的哪儿比去？可他陈虻就偏能每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冰场上，从国贸到西单，从首体到浩沙，从速滑馆到世纪星，多少年如一日，直到病发倒下。
陈虻第一次倒下就在冰场。那是2006年末，“虎仔”队正为进军加拿大紧张训练，接送孩子的陈虻忽然面色惨白，额渗虚汗，破天荒提前退场，第二天就传来他胃大出血，住院抢救的消息。大赛在即，老陈这一病倒，小陈这加拿大之行岂不告吹？陈虻的儿子球技了得，堪称本年龄组亚洲最佳后卫，缺了他这球还怎么打？小孩心里急，偷偷哭。我们这些家长也急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还是我硬着头皮去医院，没想到话未说完，病床上的陈虻就抓着我的手连声道谢。原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也是这个事，儿子五年磨一剑，就为这一战，自己这一躺下，岂不白练了？听说我们愿意带他儿子去，老陈挺大老爷们儿眼圈也红了，嗓子也哽了，那一刻我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起鲁迅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话形容陈虻可谓再合适不过。陈虻自打入行，从记者、编导直作到中央台的部主任，什么名人大腕没见过？什么大仗巨阵没经过？搞活动拍片子办晚会，陈虻有过指挥千军万马的大手笔，但什么比他作为父亲的这一刻真情流露更能刻画出铁汉柔情的一面？
在加拿大孩子们打疯了，谁都没想到一群中国孩子击败了冰球王国的所有对手夺得世界冠军。大病初愈的陈虻在国贸饭店为大伙儿摆宴庆功，我想这也是他多年心愿得偿的一刻。席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英老师啊，往后也得注意身体啦，悠着点儿干吧！”
孰不知他悟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他的胃已不是一般的溃疡，癌细胞早在那里滋长并无声无息扩散开来。不久他再次倒下，这次他没有再站起来。我不知道强者陈虻是带着多少未尽事业的理想离去的，但我知道作为父亲的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他心爱的儿子。放心吧老陈！一路走好，在天堂里静候佳音吧，我们会把儿子的好消息告诉你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再次相见，从那里的看台上俯瞰我们的孩子们，在人生的冰场上并肩打拼，在我们无声的加油呐喊中，赢得一个又一个冠军。
来源： 北京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