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父亲
房汉臣 于2015-06-28 12:49:00发表
“浮生如梦能几何，浮生复更忧患多。无人与我长生术，洛川春日且长歌。”
我的父亲，一个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老实巴交、大字不识几个的普通农民，带着对儿女们的无限牵挂，在与疾病顽强抗争了四个月直至全身衰竭后，于公元2014年6月23日（农历五月二十六日）16时25分，驾鹤西去，魂归渺渺，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与他厮守七十余载老母亲，离开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享年91岁。父亲的离去，令人肝肠寸断，珠泪涟涟。
父亲病重期间，我赶回老家，俯身床前，颤抖着叫一声“父啊”的时候，他只是握紧我的手，默默地注视着他眼前这个已年逾古稀的大儿子，父亲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在老一辈的眼中，为人父母似乎就是重新做人，孩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不但让你体验到生命成长的过程，还为你弥补自己人生的遗憾创造了良好的机缘。每一个成年人回首自己的童年都会留有某种缺憾，而一旦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会千方百计、尽其所能在孩子身上弥补自己人生的某些缺憾。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他儿时没有念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深受文盲之苦。因此他下定决心，家境再苦再穷，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识字念书，将来做一个“读书人”。于是节衣缩食，在我八岁的时候把我送进附近的一家私塾发蒙读书，私塾先生根据我的生辰八字重新起名“汉臣”。几个月后，村里成立了公办小学，取名利华小学，私塾被取消，我又进入利华小学继续念书。
家里的“担子”就压在父亲的肩上，父亲的肩头常常压着一根扁担。儿时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总是同扁担联系在一起。扁担，是一种扁而长的挑物工具，用毛竹或硬木制作而成，作为我们祖先的一大发明，几千年来一直是中国农村不可或缺的一种劳动工具。它曾经是农村一道亮丽的风景，不论穷富贵贱，几乎是家家必备之物。
可以说，父亲就是一根扁担，或者说父亲被扁担压迫了一辈子，已与扁担融为一体。岁月流逝，父亲厚实的肩膀扛弯了扁担，扁担也压弯了父亲笔直的腰杆。
夏收麦子，秋割水稻，父亲用一根扁担，把割好的麦子和水稻一担担挑到自家的场院里，碾打之后，把一担担麦草和稻草挑到房前屋后垛好，又把一担担的麦子和稻子挑进屋内装进仓里。给庄稼施肥的时候，父亲也是用一根扁担，还有两只“粪桶”，把猪圈粪坑里的农家肥一担担挑到田间地头。大跃进时代兴修水利，父亲和大伙儿一道，用一根根扁担，挖河沟，挑塘泥，抬石头，砌河岸。父亲的一生就是与扁担相伴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若是和扁担缠在一起，那么他的生活轻松不到哪儿去，很不幸，我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父亲的扁担挑来了我的欢乐，挑走了我的童年。可以说，打我生下来几个月的时候起，我就跟扁担结上了缘。父亲带我上街进城，总是用一根扁担，其中一头挑着的就是坐在箩筐里的我。要是走亲戚到外公外婆家，扁担一头挑着的也是我。常听父亲说，我第一次坐的时候，开始时还哇哇大哭，一会儿就随着扁担上下有节奏的晃动睡着了，到了外公外婆家还在箩筐里睡的呼呼的。
我上中学了，父亲用扁担挑着我的行李和日常用品，将我送到镇上租住的民房，帮我铺好铺盖。我考上大学后，父亲又用扁担挑着我的行李和日常用品，将我送到镇上转乘汽车。此时的我，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小伙了。望着父亲的背影，我快走两步，拉住行李，对父亲说：“你累了，我来挑吧。”父亲回答说：“还是我来挑吧，这扁担我用习惯了。”正是父亲的这根扁担，让我顺利读完了初中和高中，直至考上了大学，我接过父亲的扁担，挑着行李物品跨进了大学的校门。
父亲一天到晚总有挑不完的担，干不完的活，他的的扁担承载着全家生活的重负，挑出了全家未来的希望。
经年累月，扁担弯了，被父亲硬生生地挑弯了；父亲也弯了，硬是被扁担无情地压弯了。父亲，扁担，扁担，父亲，不断地弯着，弯着，渐渐地弯成了父亲人生岁月的年轮……
看着病重卧榻的老父亲，看着墙角父亲舍不得扔掉的老扁担，忽然耳畔又响起了那首《父亲的扁担》之歌：“那是一钩弯月，挑着家的梦幻；一头是爷奶的渴望，一头是儿女的摇篮。夏挡酷暑不觉累，冬挑三九不说寒！忙在一双手，情在一副肩，父亲的扁担哟……”。
父亲挑着扁担走过的小路在蜿蜒，我们守着病重不治的父亲在无助中落泪……
扁担弯了，父亲老了；扁担老了，父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