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怀念
张毓英
嫂嫂进张家门做媳妇得从74年说起。那时我母亲已患了黄胆肝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不见好转，反而面色变得黄里泛乌，哥哥陪母亲去上海进一步检查，诊断结果是胃贲门癌晚期，据医生说没其它办法了，回去想吃点啥就买点啥吃好了。我兄妹俩哭得好伤心，母亲太年轻了，当时只有55岁。回浔后哥哥请来了中医老先生为母亲治疗，还千方百计找各种偏方。经过一段时间，奇迹出现了，母亲面色好起来了，元宵节一过，开始白里透着淡淡的红润。
母亲患病时，哥哥正在谈朋友（女友就是离去的嫂嫂）。母亲一场大病，耗尽了哥哥的全部积蓄。作为未婚妻的嫂嫂，却一点也没有厌弃之心。待母亲基本康复之后，哥哥要考虑结婚了，因为他已经31岁了。他当年的高中同学，见了他老是提这个话题，说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但结婚的费用从哪来？哥哥囊中羞涩。按当时的风俗，未婚夫妇要去一趟上海买婚用物品。上海是去了，是嫂嫂的表姐陪去的，化的也全是嫂嫂自己的钱。记得哥哥只给嫂嫂买了一斤淡湖蓝色的细绒线，嫂嫂没有一句怨言，她理解。结婚那天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进了张家，当年为张家添了一个胖小子（他们是年初结婚年末添丁）。
81年那年，我父亲得了脑溢血，卧病在床，嫂嫂也尽心尽力的侍候，还学着为公公打肌肉针。平日里，父亲的样子看上去很邋遢腔，鼻涕常挂在嘴边。父亲还有一个坏习惯，吃饭时只只菜碗翻个遍，可嫂嫂从来不说一句嫌脏的话。父亲去世时，寿衣也是嫂嫂亲手做的，因为当时家庭条件差，自己动手毕竟省钱。
生下捷捷后嫂嫂就放了环，大约到93年才把环取出，取环后要好好休养些日子。当时母亲住在杨家桥，为了便于照顾，嫂嫂这些日子干脆就睡在那里，睡在钢丝床上。婆媳俩无话不说，有时讲上半天闲话还没过隐，情同亲生母女。这是我亲眼所见，哥哥也说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婆媳从来没有伴过一句嘴。
88年嫂嫂发现乳房有肿块，哥哥马上同她去湖州二院检查，检查结果疑似乳腺癌，得马上手术。术后切片化验不但确认，而且发生了转移。全家人伤心得泣不成声。为了照顾孙子，母亲没有去湖州，我每次去看望母亲她都朝我哭，说：你阿嫂太年轻了（才39岁），和我调一转有多好”，我听了心都快碎了。
嫂嫂出院后不久便去上海电业职工医院继续治疗，大约有一个多月时间，放疗化疗结束回浔后进行中药辅助治疗。煎药用的砂锅有中号面盆那么大，每天服用三大碗，药里有小银环蛇（注：应该是金钱白花蛇）。我有一天正碰着嫂嫂拿着一条蛇，抬着头往嘴里塞，看了真是不可思议。嫂嫂与病魔抗争，靠的就是这种超常人的毅力。这样一直坚持下去，后来嫂嫂体力稍有好转，就坚持早锻炼，舞剑、打太极拳，练气功（听哥哥说还得过奖呢）。经过一段时间的中药和锻炼，病情渐渐好转。嫂嫂觉得病假工资太少了，自己的仓库工作又没有什么体力消耗，便坚持去厂里上班了。中药坚持吃，每天吃的汤药都由母亲煎好后送到厂里。嫂嫂的身体慢慢地开始恢复起来，在以后这十多年的日子里，嫂嫂象健康人一样上下班。起初做家务还抽时间踏点半裤和袖套出售，贴补家用。
老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我的大儿子到了已婚年龄，我托嫂嫂帮忙物色女朋友，嫂嫂二话没说一口答应。当时嫂嫂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十分虚弱，为了外甥的婚事她带病来回奔波，决心做成这桩美事。记得当时我的媳妇还住在电机厂的宿舍里，嫂嫂去做“思想工作”时是穿着棉袄去的，而别人家只穿一条毛衣！功夫不负有心人，94年5月8号，我大儿子终于结婚啦！嫂嫂为周家找到了一位聪明、能干的好媳妇。有一年我丈夫患病，服药过量导致白血球下降到1800，走路时有头重脚轻的感觉，只得住院观察。当时我在水果批发部上班，起早摸黑很忙，嫂嫂为我的丈夫送饭菜，特地做了一条我丈夫喜欢吃的清蒸鲫鱼送到人民医院病房里。嫂嫂很能干，每逢过年都为我的小儿子缝新衣，结了一条毛线的喇叭裤，脚口还绣了一只大白鹅，时髦极了。嫂嫂常来我家白相，我婆婆无意间说了一句衬衫外面穿一条马夹真好看，没出几天，嫂嫂就为我婆婆做了一条咖啡色马夹，婆婆很喜欢，一直穿到去世。我婆婆在上海做白内障开刀手术，回浔后嫂嫂买了很大的一篮鸡蛋，约八斤左右，还有八罐炼乳给我婆婆吃。这些从表面看都是小事，从中却可以看到嫂嫂在人际关系上确实很细腻、很周到、很热心也很大度，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08年以前哥哥嫂嫂在桐乡带孙子，约06年在浔东新村买了一套新房子。新房装好后，在08年春节前搬进新家的大年初一，我和胞弟两家人去哥哥家拜年，嫂嫂偷偷把我和弟媳叫到卫生间，给我们看了她胸前隆起的骨头，她说：“哥哥不晓得的”。我和弟媳捅开这个秘密，我哥哥马上让儿子给妈妈联系了浙一医院，正月初八去杭治病，检查确诊为骨转移，住院放疗近二个多月，到清明才回浔。疗效也不是很明显，约一年左右，肿块越来越大，疼痛加剧，2010年冬至这一天，哥哥为了陪嫂嫂去中西结合医院处方，回来途中出了车祸，哥哥的左腿被撞断了，真是祸不单行，加上嫂嫂本来身体不好，平日里少不了哥哥侍候，现在反过来要侍候哥哥，体力的消耗加上用心思，雪上加霜，病情一落千丈，几个月后哥哥的腿略有好转，可嫂嫂累倒了，嫂嫂的病从复发到去世整整三年。
我和丈夫常常去看望嫂嫂，在很热的天气里她还戴着绒线帽，围着毛围巾。看我们去她很高兴，忍着痛也要坐下来笑味味地和我们说上几句家常话，实在坐不牢了，哥哥就让她上床靠一靠。嫂嫂的面孔看上去不瘦，其实在患病后期完全是浮肿，身上皮包骨头。后来，屁股上起了褥疮，她只能侧着睡，创口处放了一个她妹妹买的垫子。她心善信佛，天天给菩萨上香，有一次她拜完观世音菩萨回房时，一边抖一边“啊哟啊哟”地喊着，看着听着不要说心里有多难过！她实际上已经连给菩萨上香的能力也没有了。我抽空就去帮哥哥嫂嫂干掉一些家务活，每次去除了嫂嫂睡着外，我都要去床前看望一下，说上几句话。嫂嫂好几次都对我说，“我能否逃过这一劫”，我只能说能的。当时嫂嫂胸前隆起的肿块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了，溃烂面基本上布满前胸，后来烂出了洞，出浓出血，真是惨不忍睹！一次我在阳台上洗衣服隔窗望去见嫂嫂戴着眼镜，自己对着镜子在清洗创口、抹药，她老是皱着眉头，十分痛苦的样子。生病期间，我从未见嫂嫂哭过，至多眼角有点泪水，嫂嫂是一个坚强的人，而面对此情此景我却眼睛潮润，常常忍不住想哭。在病入膏肓的几个月，她绝大部分时间仍坚持自己上卫生间，处理个人卫生，有时实在疼得熬不住了才轻轻地喊上几声或讨一粒吗啡吃。她性格刚强，常说止疼药不治病，能不吃尽量不吃，因此到走也没吃上几粒，还余下整整两盒。听哥哥说到后来也就是去医院前一天，她自己上卫生间时，摇晃了一下，好在哥哥在旁才没有摔倒，可见她的身体虚弱得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最后送进医院住院才二十个小时，嫂嫂就故去了。嫂嫂你为啥没留下一句话，因为你没有牵挂。你的儿子、儿媳都工作稳定，收入也可以，特别是儿媳，人品好，很孝顺，双休日只要有空便来看望婆婆，在嫂嫂病重时，还为她清洗过创口。孙子更乖得不能说了，照哥哥的说法是“情商”很高，一个小孩子看着阿娘病重会自己去求菩萨保佑。嫂嫂去世时来吊唁的人排着长队，有这么多人来送你，几十只花圈放满了灵堂内外，这应该是嫂嫂一生向善，乐于助人结下的一枚善果。嫂嫂呀！你若有灵在天，一定会知道，有这么多亲人，丈夫、儿子、儿媳、孙子、兄弟姐妹都在深切地怀念着你，你安息吧，我可敬的嫂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