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这一场病生得实在是太苦了！从去年三四月份起，一直为病痛困扰的妻子似乎冷冻了面部的笑肌，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笑的条件、笑的理由、笑的兴致。更令我不胜悲切的，是妻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从为自己病痛的不断流泪到几乎流干了眼泪。在我的日记里，连篇累牍是妻子痛苦地流泪：“洗澡连脱穿衣都不行，由小惠（妹妹）侍候；连一条抹布也拿不起，天天流泪。我手足无措。”（4.14）“早上玉英起来就因皮肤特痛、颈椎又痛，哭，我也哭。真罪过！”（5.13）“昨晚……我陪着她，也陪着眼泪，她看我哭也哭了。我止不住近乎要痛哭起来。晚上一个人在主卧老是哭（妻子睡后卧），老想着分手的事，也老是不相信这种分手会降临，期望着奇迹出现。”（6.3）“玉英吃饭时流泪，说苦煞特。”（6.14）“她很坚强，也很痛苦，有时偷偷流泪。”（6.24）“玉英问捷捷（儿子）他们明天来吗？我说来，不吃饭。玉英哭了，说等我（毛病）好了来看，似无力接待他们，对不起他们。”（6.25）“王丽英等人来看她，玉英也流泪。”（6.26）“细毛（弟媳）从杭回，验血及听诊都认定其主动脉瓣已坏。玉英哭了，我也流泪。都是苦人儿。”（7.20）“我在阳台洗衣，见玉英在房里哭，赶紧进来，原来她说黑苔比昨天更大更厚了。我也哭了。”（8.11）“玉英讲起彦彦（外甥）这次专门给她送云和米来，哭。 今天筋痛特别厉害……确实很痛，她偷偷地哭。真是苦不堪言！”（8.13）“玉英睡着说，这样子横是挺不过去的，然后哭了，我也哭。我说我和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她说不……她自己承认，现在想的都是不好的方面。”（8.28）“……玉英说到不能参加彦彦婚礼悲声痛哭。她说几个月前早就预感不能参加，结果大家（还有小惠阿惠）都哭。”（9.10）“上午胸口溃疡处、右颈筋、左肩都痛，敏芳（大妹）来玉英哭，坚决不服吗啡，服曲马多又不灵。”（9.15）“小惠来，讲起父母想玉英，玉英哭了。”（9.22）“张捷（儿子）他们来，玉英哭诉自己的苦处和我的苦处。“（11.27）随着病情日益沉重，妻子的眼泪越来越少，而这种少蕴含着的是更多的痛楚和伤感：“玉英早上对我说，阿爸姆妈昨天来，我没有哭，哭有什么用呢？其实我真想大哭，这场毛病好了，我一定要大哭一场，太苦了！”（6.24）“我早上5时醒来，仿佛听到厨房间碗响。此时玉英已在前卧床上坐起，我说听到碗响，想到仿佛你已起床在厨房干活，说着我就哭起来。玉英安慰我，说我会挺住的，闯过这一关。她没流泪。”（7.5）“我觉得玉英心里有很多苦，但她反而不哭，显得好像很坚强。其实她只是为了让我们不伤心。她说过，一旦病好，一定要大哭一场。”（7.28）“玉英现在看到我哭，似乎有些木讷了，没有表情，没有态度。只是我劝她勇敢些、坚持和病魔作斗争时点点头，很可怜的。”（8.19）“中餐时玉英看我哭，表情比较木然，只是劝我别哭。后来又昏昏沉沉地睡，我有点害怕，搬小凳坐床前捏住她的手。她睡的面相也不和顺。”（8.27）“下午6:48玉英休息她要吃药，我就让她睡在床上，我给她药，让她用管子吸开水。中途她突然把开水喷了出来，还有痰液，把刚换的床单弄脏的一点。我说了一声你怎么变得这样塌煞（无能的意思）了，她很痛楚，似乎有点泪，但没有哭，没有什么表情。我越想越伤感，哭了起来。我知道她很痛苦，看她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模样，我痛苦极了。这样的日子过着要说有多辛酸就有多辛酸。我哭了很久（玉英呛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哭，不怒，没有表情十分木讷，使我心里更加痛苦。这一幕真揪心！”（9.21）“玉英眼角常有泪，但又不像哭。她说，要哭任何时候都想哭，我要等到病好了大哭，煞煞刻刻地哭！”（9.21）“凌晨一时我醒来……玉英气急得厉害……我知道她心肠好，不愿再在夜里‘骚扰’我，实际上倒反而引起我的不快（她半夜自己到后房取药）……但看看玉英话不多，眼角常有泪，像哭又不像哭，很苦脑子的。”（9.23）“敏芳阿惠（弟弟）临走，玉英要捏捏她（他）们的手，大家都哭了。玉英一滴眼泪也没有。”（10.4）“玉英一定要我不哭，她说男人家不能哭，哭不好的，你哭了我难过。”（10.7）“玉英说我待她再好没有了，说话时泪光闪闪，她现在已经不会哭了，最多流流泪。”（11.29）
爱妻在病中，基调是痛、是哭、是伤感，那伤感是一种心里明白着的撕心裂肺的要离别人世的伤感。但妻子毕竟是一位能直面病痛直面危机的坚强女性，在这半年多时间里，她也有过几次笑，那是罕见的笑、千金难买的笑，曾经的戏里有“三笑”，妻子是四笑。从这难得的笑里，彰显出妻子在和病魔抗争中的勇敢和坚毅，彰显出妻子面对不可逆转的病情的乐观和信心，也彰显出妻子对家事的满足。那四笑我在日记里写得明明白白。第一次笑是在
病中四笑，现在回忆起来倍感凄惨。（2012.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