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和听戏。喝酒,我没有得到父亲的一点点真传;抽烟,是我上高中前自己学的;只有听戏,则是被父亲硬生生给熏陶出来的。因为我小时候,无论是家里的那个电匣子,还是后来的半导体收音机,只要是父亲守在身边,十有八九从里面传出来的是各种戏曲,无论是京剧、评剧还是各地的梆子戏。久而久之,我便向父亲请教那些戏唱的是什么内容,是谁唱的;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给我讲戏曲故事,像《甘露寺》、《盗御马》、《失空斩》、《二进宫》等等;给我讲京戏的四大须生、四大名旦,评戏的老白玉霜、小白玉霜,河南梆子的常香玉等等戏剧大师。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记得父亲是个农民,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民。我所知道和掌握的不少农活,大多是跟着父亲下地时学会的。后来村里的大队部需要一个能长期留驻值班的人,父亲主动去报了名,这也是他辞掉队长的理由之一。从此以后,父亲很多年都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一直到后来得了重病,生活难以自理之后,才又回到了家里。
父亲是一个至孝之人,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在这两者中间,父亲无疑选的是后者;这还是父亲去世后,听老妈唠叨时我才知道的。父亲这辈兄弟只有二人,我大爷很小的时候就落了残疾,为了延续家里的香火,当年已经当了八路军干部的父亲被我爷爷奶奶以病危为由骗回了家,言称只要父亲敢再回队伍就双双跳井;父亲最终向上级说明脱下了军装,在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这件事虽然说父亲是迫于无奈,但终归是属于做了逃兵,可以说非常得不光彩;所以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没有对我们吐过只字片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后来父亲把我们四兄弟中的一半都送去当了兵,即使那时候家里十分的困难。
父亲几乎没有享受到我的什么福,在我参加工作几年之后,收入刚刚开始有了一点提高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我。
父亲去世那天,我正忙于工作,没有赶上看老人家最后一眼。出殡那天,当我按照习俗,捧着一碗象征孝子奉送的五谷杂粮,给父亲磕头送行的时候,想起当年因为我们的事,让老人家在学校丢尽了颜面;想起我在外面无拘无束、我行我素,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父亲的感受;想起我所做的一些错事,还没来得及对老人家说声对不起就已经撒手人寰,我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从把父亲遗体抬上灵车一直到火化场的几十里路上,我一边撒着纸钱,一边默默地流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那一天,我是为父亲流眼泪最多的人,也觉得我是天下最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