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无限·思念永远

开始生炉子的时节，便是入冬的时节。入冬前，是要为烧炉子做些准备的。烧炉子需要煤，煤是父亲的单位集中从县城买来，然后按户发放。当年的煤统购统销，很紧俏，恰好父亲的一位战友在县城的煤库工作。所以，父亲每次都被单位派去疏通这样的关系，用汽车将煤买来，再挨家挨户地卸下去，衡量多与少的工具，是那种叫作“斗”、上口小下口大的家什。每次放煤，都是很大的事，全家出动，铁桶、土篮子一律派上用场，倒腾到“煤仓子”“煤栏子”里。

除了煤，还要准备些能将煤引燃的“引柴”。这也是要通过关系来实现的。父亲从山东移民过来后居住在靠近乌裕尔河的一个村子里，后来当兵有了工作，在当时算是挣工资、吃供应粮的体面人。靠着这层关系，回到村子里要些“引柴”，应该还不算很难。往往张了口，队长便会应承下来，安排人套了车，装一车“麦秆”送到家。很小的时候坐过一次装“麦秆”的马车，赶车的老板子把长长的鞭子甩得嗡嗡响，我坐在“麦秆”上面，高而且又很暄软，迎着风、有些冷。我便把“麦秆”委成一个窝，缩在里面，能闻到好闻的麦秸味，也暖和了不少，个吧小时的路程，到了家，从车上往下出溜时，对那样别致的小窝倒有些留恋。

冬天烧的炉子有时候是用红砖砌的，有时候是现成的铁炉子。无论是砖的还是铁的，都是一个活生生的童年玩伴。

早晨烧炉子是父亲很大的一个活儿。那时候我们还赖在被窝里，父亲要拿一个纸壳将灰堂的门挡严，浇了水再小心翼翼将煤灰煤渣掏干净，免得起灰脏了炕上的被褥。刚刚引燃的炉子往往性子烈、冲劲也足。一会儿的功夫就红了炉盖、红了炉身，一夜的寒气瞬间就没了。这时我们才开始爬出被窝。到了晚上，炉火的性子则温和了许多。这时候，若挑拣几个小一些的土豆，用盆子扣在炉盖上，或是放入下面的灰堂里，慢慢的的就会飘出香味来。有时候，摆在炉盖上的，也会是土豆片、馒头或豆包，赶上大雪天，还会在外面捡到因觅不到食而被饿死冻死的麻雀。无论什么，瞬间都会成为童年满心的欢喜和期待。

小时候的冬天似乎更要冷上几分。从外面进到屋里，原本冻得硬邦邦的鞋，缓了一下后脚会感觉更冷，有时甚至会像邻居们比喻的“猫咬一样疼”。猫咬会疼到什么程度没有感受过，但冻得站不住脚却是常有的事。这时候，连鞋带脚放在炉盖子上，鞋子里立马会有一股子热气，脚也就缓过来了。但大人往往会制止，说这样做鞋底就会变酥了，穿出去会更冷，鞋子也不耐穿。

炉子除了充饥、解馋的功能，还能“医病”。一年冬天，忘了是真病了还是找个理由在家“泡蘑菇”。反正母亲当真了，为我开了小灶，奢侈地抓了一把大米放在搪瓷缸子里，淘了后放到炉子上为我熬了一缸子的白米粥。那是平生喝到的最香的粥，用不着吃到嘴里，单是眼睛盯过去就是贪婪的；再把缸子端过来，弥漫着的米香就会直入心底，于是心底愈加膨胀的贪婪便会随着粥香一道弥漫开来。多年后一直在回味那时粥的香味。那是平时吃不到大米又对大米的一种向往，更是对童年好时光油然而生的一种留恋。前者是物质的，后者是精神的，统一起来，便在内心深处生成了一段念念不忘的生动岁月。好在，一缸子的大米粥，很快便打发了小时候对简单食物的贪婪，觉得再曼妙的东西缺少了获取的过程，便没了滋味。从那后，对上学便不再三心二意，而且时常要踅摸些简单的劳动充实一下获得的过程。甚至，在煤灰堆里捡过煤核，到黄豆地里薅过“豆乍”。

那时候，学校也要靠土炉子取暖。入冬前，学校要组织学生到地里捡柴，后来发展成从家里带。家里没有土地这样的生产资料，固然也没有可拿到学校的柴，终究还是要自己到地里去捡。说是捡，其实是要把割了黄豆后留下来的部分，连根拔起，口语称作“豆乍”。那是一件很痛、且能痛到心的苦事。收割后留下的“豆乍”本就很锋利，表面还有一层毛茸茸的刺也很锋利。手抓上去，扎得心慌。但也要一根一根地薅，薅下来后要把根上的泥土甩下去，再一颗一颗地摆在筐里带到学校。这时老师要一人一筐地检查，然后拿着本子记下来。那时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尤其是记着数量和质量的本子，觉得那是自己的尊严和财富。所以，往往自己带去的筐比别人的要大，倒出来后，堆成的堆儿也要大。大的代价，是挎着筐的胳膊酸了，手也磨出了血泡。后来，渐渐长大了反而对这件事，连同每年秋天交到学校的二十斤黄豆一并恨之入骨，认为当时的一些心理及表现分明是在迎合老师和学校，过于迎合往往会助长一些不好的东西。而且，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迎合而收敛，甚至会变本加厉。直到现在也固执地认为，恰恰是学生和家长的一味迎合，使得学校的横征暴敛得以持续，这样的持续不能不说是“乱收费”的初级表现，也是盘剥学生最直接的手段。

对一些做法的不满，对于那个年龄段的一些孩子来说，也必然会通过顽劣秉性来发泄和表现。学生要轮流生炉子，调皮的同学就会故意把炉膛塞得满满的，点火后弄得满教室的浓烟，同学们只好跑到教室外躲烟，顺便也躲过了上课的腻味和烦恼。炉子烧不好，炉火不旺、温度不高，便会有挑事的同学夸张地跺脚，随后便会像多米诺骨牌样，整齐划一都在开始跺脚，跺脚的人越多、声音也就越大，有时还会带着节奏，制止不住就会把老师气回办公室，单调的课堂便会多出个小小的插曲。还有把小洋鞭拆了扔到炉子里吓唬老师的，淘气的女生从柴火堆里扒拉出虫子吓哭那个长大后当了面点师的男生的，趁老师不注意溜上讲台用教鞭猛敲黑板把老师吓得声色俱厉的……每一个恶作剧都是即兴而作，无脚本、无彩排，自己导、自己演，镜头无论推远拉近，无一不生动着冰天雪地的季节，温暖着有童年、有父爱的岁月。

小时候的冬天很冷，却感觉不到冷，因为有父亲烧着炉子温暖着整个冬天。父亲走后便一下子全都成了寒冬。

父亲忌日，此文作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