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并没有像样的家具。两只柜子一张地桌。柜子用来存放一家五口的四季衣物,地桌往往用来写作业。柜盖和地桌上面都会有秩序地摆放着书架、茶缸、花瓶、茶盘、暖瓶、玻璃杯以及煤油灯、马蹄表、鸡毛掸子等一些家什。地桌有三个抽屉,左面两个放一些常用的顺手能找到的诸如钳子、扳子、螺丝刀等工具,最右边的抽屉则被爸爸上了锁。上了锁的抽屉充满了神秘感,差不多足足诱惑了我整整一个童年。
抽屉里锁着一只国光牌的口琴。恍惚是爸爸从部队复员的时候带回来的。那时候的晚上常常停电,有时点洋蜡,有时点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做着作业,听着收音机。有时,爸爸也会打开抽屉拿出口琴,吹上几个曲子。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清洗、擦拭,包好后再放回去。口琴的样子很洋气,镀得很亮的外壳,一个个翠绿色的小窗口,横着看就像县城的二层楼一样,比起伙伴们吹的柳条、口哨、洋拉罐,绝对是个奢侈品。于是,更觉得爸爸了不起。有那么几次,我也试着吹几下。吹的前提是需要把口琴从抽屉里偷出来。于是,研究了几个回合,才发现爸爸锁着的抽屉侧面的立板与桌面刚好有一个缝隙,手可以伸进去,虽然不能全覆盖,够不到抽屉里的所有角落,但所及之处也都是可开发的风水宝地,而且,口琴就在这个范围内。轻而易举得手拿出口琴后,才发现自己只是能吹出个动静来,鼓捣不出一丁点旋律,充其量从左吹到右,从变化着的音调上能得到些许小兴奋。为什么吹不出爸爸吹的动静来,越琢磨越发觉得好奇,索性拿出螺丝刀,将口琴拆得七零八碎。
抽屉里同样让我们感到新奇的是一把玻璃刀。那时候,玻璃也是稀罕物,有一把玻璃刀固然觉得神气。玻璃刀划在玻璃上的声音很好听,“吱”的一声一气呵成,两手轻轻一掰,便很清脆又齐刷刷地断开了。这样的拿手活一般在姥姥家更像是表演。入秋后,姥姥家就早早捎来口信,告诉爸爸来的时候带上玻璃刀。割玻璃的时候会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好多人,玻璃割完了,爸爸和姥爷捏起了酒盅,人群往往还不会散去。玻璃刀为什么能割玻璃,是好久以后上了学又学了好多科好多年才知道的,当时只是觉得很神奇,大人也警告不要碰坏玻璃刀上的那个小揪揪,碰坏就不能用了。所以,对玻璃刀总是小心翼翼,没敢动什么坏点子。但有一阵儿,自己也找来玻璃叉子,用铅笔刀翻来覆去地学着爸爸的样子在玻璃上划来划去,但终没能划出那样脆生生的声音,也没能齐刷刷地割断玻璃。
爸爸的抽屉里还常常有些小人书。买来的小人书是不上锁的,除了自己看我们还可以随意支配、到处显摆。但供销社进来的新书,有一些是可以从柜台上借来看的,看后要还回去,所以爸爸常常锁到抽屉里,以免放在外面被我们弄脏了还不回去。这样,想看的话还得用对付口琴同样的手段,这是胆量活,也是力气活,还得多人合作,有把眼放哨的,还得有加油助威的。有时候,费了好大劲,掏拿出来的却是《桃花扇》《尤三姐》之类看不大明白、人物又不大好分辨、清一色穿着大褂的书,只好再扫兴地顺着原路送回去。送回去后往往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对着抽屉发呆发愣,但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这些都忘到了脑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爸,您离开我们正好一年的时间了。一周年忌日,想起了这些,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