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4日，星期二
今天是我生命中黑暗的一天。悲伤的氛围、绝望的情绪、沉重的心情，笼罩着全天的分分秒秒。
凌晨不到四点，22床的黄先生——就是那位年龄最大看起来最年轻的老爷子因心脏骤停去世，让目睹了全过程的我们感到很震惊，也很压抑。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抢救失败过程，让我第一次切实体会到，死亡离得那么近！
起床后给爸量体温，37.7℃。
早餐我在医院食堂给爸买了猪肉馅馄饨、豆腐脑、小米粥，爸勉强吃了一个馄饨、少半碗豆腐脑和五六勺小米粥，喝了2袋果味钾。
陈大夫上班后，从昨晚值班大夫那里知道了爸昨晚发高烧的情况，所以比每天更早一些来病房查看爸的情况。她看到爸的状况，听了我介绍爸昨晚的情况和今天早晨吃饭的情况后，满脸忧愁。
8点40分前后，我去她办公室询问爸的治疗措施。她当时正打电话找普外科大夫，接通后，当着我的面与普外科赵大夫就爸肚子胀的问题进行了沟通。确认肚子胀原因是爸总是大张嘴喘气，吸进过多空气造成的，提出通过给爸吸痰来刺激他，打个嗝什么的，或排出肚子里的粪便，就像7月29日那样。我问，吸进空气为什么不能排出来？她说，肠道不蠕动。进的多，排的少，他要是能闭上嘴就更好了。
在和我谈爸的病情时，她说，老人家可能院内感染了。肺部感染很重，听着就不太好。假如说院内感染能控制住，人能活下来的话，出院后也面临着一型呼吸衰竭的状态，可能就得需要家庭用无创呼吸机来代替，不单是用制氧机的问题了。你们要想一想，如果老人家活下来了，回到家后他身体的供氧、脏器的供氧怎么办。随后，她给护士下了吸痰指令。并告诉我，如果吸痰不起作用，就下个胃管，抽一抽气。
上午孝民去检车未来医院，我担心如果吸痰时爸再排那么多大便一个人处理不了，就和护士商定等孝民来了之后再吸痰。11点半孝民来到病房，因护士下班，人手不够，暂不吸痰。
我和孝民综合分析了医生的话，商量后，利用中午时间外出，给爸准备后事。在四医院东面的寿衣店买一套寿衣，存放在那里。给爸准备后事这件事，我们早就有沟通，也没什么忌讳的，毕竟爸的年龄大了，且有这么重的病，早点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时着急忙荒的。
13点半，一位护士给爸吸痰，爸的反应不像上次那么强烈，只排出不多大便，没达到预期效果。
14点10分，我再次来到陈医生办公室沟通，问她还有啥好办法？她说，除非进ICU上有创呼吸机——我上午说的无创呼吸，对这个老人家不适用，会使肚子更胀。有创呼吸就是让患者处于昏迷状态，自己不呼吸，让机器代替他呼吸。我问，上有创呼吸机的意义在哪儿呢？她说，有创呼吸机可能对这个老人家没有意义，但对有些疾病的治疗是有意义的。虽然对老人家没有意义，但这是个能活着的招儿啊，我得对你说呀。这是最后一招儿，但能不能撤机，能不能出了ICU，谁也不好说。她说，爸的肺炎越来越重，越来越喘不动，肺子已经损伤到一定程度了，是不可逆伤。她指示护士，把爸从监护室转到抢救室的24床。然后对我说，进抢救室吧!监护这块能方便些，但是肯定越来越重。昨天晚上发烧，这不太好。可能是院内感染了，或者是原来的感染加重了。病源菌是啥，现在查不出来。美罗培南对于球形杆菌的治疗在我们这个医院已经是最好的药了，但是效果不好，而且可能又有新的感染。老人家身体太弱了，身体底子不好，就是消耗状态，这个药再好，可能也是事倍功半。缺乏营养，肚子还胀，你喂啥都喂不进去。我问：“到抢救室，就是有紧急情况能救一下？”她说：“也只能这样了。说句实在的，去ICU.....你们家人自己商量。如果你们考虑去，我就请ICU大夫随时会诊，然后可以考虑上有创，但是具体的意义多大，我现在没法说。脏器功能在衰退，就这情况，越喘越弱，越喘越弱......”我问：“那他最终能是一个什么状态呢？”她说：“死亡呗。越喘越蔫，人逐渐昏迷，啥也不知道了，慢慢慢慢呼吸就停了。你把装老衣服该备就备吧，说不上啥时候就喘不动了。先用呼吸兴奋剂给他维持维持，只能是维持。没招了......”
14点50分，我和孝民把爸从监护室转到抢救室。
我打电话把情况分别向孝忠、孝昌通报，大家都同意不做无意义的事，即不去ICU、不上有创呼吸机。他们都想马上来医院侍候爸，我考虑爸目前的状况还不至于很快就不行，如果大家都来，人太多，连病房都进不来，便一一劝说他们。后来，孝昌执意要回来，便让孝忠暂时不要来。爸！不是我们不救您老人家，是大夫没有办法了！您一定要原谅儿子们啊！我的心情绝望、沉重、痛苦到了极点！
爸进到抢救室以后，立即上监护仪。戴着吸氧面罩时，血氧饱和度才81%。采动脉血分析，氧分压已降到43.3mmHg，体温也高，超过38℃，呼吸急促。打一针退烧药，才逐渐降下来。
下班前，陈大夫和一位ICU男大夫来病房看爸的情况，给爸换了一个密封更好的面罩。
17点40分前后，陈大夫把我叫到她办公室，提出新的方案：给爸插胃管，期待能排出胃里气体，并通过鼻饲保证爸的营养，这是她和ICU大夫沟通后确定的方案。我同意并在《医患沟通记录》和《病危通知书》上签字。这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祈求奇迹的发生！陈大夫让我给爸买以下营养品，怕我记不住，用笔写出来给我：人血白蛋白10g，4支；蛋白质粉；果味钾不断。
18点40分，护士给爸下完胃管。20点半，值班的郭大夫用针管抽胃管，没有抽出任何气体，说明肚胀发生在肠道内。医生的第一个设想没有实现，对我的打击较大，我很怀疑奇迹还能否发生？但整个晚上爸的监控指标很理想，不喘，睡得安稳，只是肚子仍然胀鼓鼓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2020年8月5日，星期三
7点半我到医生办公室找陈大夫，共两件事：一是汇报爸昨晚的良好状态，她笑着问我：“你说这是咋回事？”我说不知道。她说，昨天的点滴中，加了“呼吸兴奋剂”，作用一是平喘，二是利尿，三是稳定心脏。这几种药不是去根儿的，而是顶着药，一旦撤掉，就回到原来状态。回到病房后，我立即上网搜索这两种药的作用：一种药是尼可刹米，又称为可拉明，是一种选择兴奋延髓呼吸中枢的药物，主要用于中枢性呼吸困难以及循环衰竭，它可以刺激人体的颈动脉体和主动脉体的化学感受器，使呼吸中枢出现兴奋的状态，能够提高患者对二氧化碳的敏感性，这个药物可以维持正常的呼吸功能，能够对抗呼吸衰竭。另一种药是多索茶碱。多索茶碱注射液属于茶碱类支气管扩张剂，具有平喘作用，患者出现喘息症状与支气管痉挛有关，使用茶碱类药物可以扩张支气管平滑肌，保证人体有效通气，适用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哮喘患者。多索茶碱可有效缓解通气困难，改善患者全身缺氧状况，使疾病得到控制。但其属于注射药物，且为处方药，不能随意自行使用，避免出现安全隐患。第二件事是向她咨询：爸的肚子仍然胀，用胃管喂食不还是胀吗？胃管有必要吗？她解释说，可少量多次地喂，这样既解决了呛食问题，也解决了营养问题。此前的营养主要是通过点滴注到血液里，这样增加了心脏负担，对他不好。改为鼻饲后，他通过肠胃吸收营养，会促进肠胃功能的恢复，也有利于解决肚子胀问题。这些措施是她和ICU大夫共同讨论的，因为ICU遇到的都是这样的综合征病人。她强调，这些措施能否取得效果，三四成在大夫，六七成在你们家人。我理解了她的意图后，坚定地表示，一定按照她的指示办，提高执行力。我对她的解释很信服，但当时并未理解她强调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去买人血白蛋白和蛋白质粉时才明白：这个方案花费较大，需要我们不吝惜金钱。我理解，针对爸的情况，现在采取的治疗方案是，先用“呼吸兴奋剂”稳住爸的血氧，也就是使爸的肺不继续受伤害。同时，通过快速补充营养，恢复爸的肠道蠕动功能，把气胀治好，恢复正常饮食。营养上去了，反过来对肺的治疗有促进作用。简言之，就是先治胃，再治肺。通过几天的接触，我觉得陈大夫这个人非常好，心直口快，有啥说啥，不像有的医生那样故意云山雾罩地说些让你听得似懂非懂的话。她也非常敬业，经常到病房里来，积极主动地想办法。这些都让我和孝民很受感动。
8点半孝民来到病房，我向他讲了爸的情况和医生的想法后，外出买陈大夫让买的药和营养品。在医院附近的药店里走了好几家，通过货比三家，买了4支人血白蛋白、6罐“汤臣倍健”牌蛋白质粉、1个榨汁机。
8点，我首次通过胃管给爸喂水50ml。10点20分冲蛋白粉一平勺（5g）兑100ml水、果味钾冲剂2袋，算上水共计180ml，胃管喂食。12点20分冲蛋白质粉5g喂食。13点，爸开始点滴第一瓶人血白蛋白，13点44分点完。冲洗点滴管5分钟，再接着点第二瓶人血白蛋白。13点40分，昨晚点的“呼吸兴奋剂”点完，紧接着点第二瓶，到23点半点完，紧接着又续上。
下午护士送过来一盒“乳果糖”口服液，说是陈大夫给开的，功能是增加肠胃蠕动。这事我知道，昨天陈大夫对我说过，爸喝了四天“四磨汤”不起作用，要换一种促进肠胃功能的药。我拿出药的说明书仔细阅读，发现在这个药的“不良反应”标题下赫然写着“治疗初始几天可能会有腹胀，通常继续治疗即可消失......”我立即到医生办公室找陈大夫，她不在，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在。我说明了情况后问他：“我父亲本来就有腹胀，吃这个药合适吗？”他也有些犹疑，表示他会向陈大夫问一下再答复我。过了一会儿，他过来告诉我：“陈大夫说别用这个药了。”我有点小后怕：幸亏我心细些，否则可能会加重爸的病情！不由得对陈大夫有点生气。不过后来也理解了，那么多的药，大夫也不可能对所有药的药性都十分清楚。
就给爸鼻饲吃什么，下午我询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在鼻饲病人。一位陪护家属说，他们是家里人吃什么就做成流食给她父亲吃什么。而另一位陪护则说，一直在给病人吃“安素肠内营养粉剂”。究竟该怎么做，怎么把握给爸喂食量？我怕喂少了达不到营养目标，喂多了爸消化不了，遂向陈大夫请教。她说，之所以给爸鼻饲，就是为了让他直接吃精华，补得快。指示我尝试着先每次50ml（一针管），这是最小量了，一天吃四五次。如果没有不良反应，逐渐加大每次食量。我问可否给爸吃“安素”？她说完全可以，这是很好的肠内营养粉。于是，我立即下楼，在附近药店买了一罐“安素肠内营养粉剂”。
18点喂爸吃“安素肠内营养粉剂”。根据22床陪护的经验，6勺“安素”兑200ml水，按此比例，我喂爸1.5勺安素，兑50ml水，并掺入2袋果味钾冲剂颗粒一并喂下。
爸今天白天状态很安稳，监测指标也可以。全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基本不说话，不再往下拽吸氧面罩。主动要求喝水，我知道是因为他总张大嘴呼吸，造成了口干舌燥。但因为插着胃管，补水主要是通过胃管完成，怕喝水呛到肺里，便用棉签沾水湿润他的口腔。大便至少六七次，几乎每次检查都能看到尿不湿里有大便。大便形态不好，要么稀如水，要么类似鸡蛋清。我感到大便不是他主动排出来的，而是腹腔压力大压出来的。
2020年8月6日，星期四
昨晚后半夜开始，爸喘气声加大，但各项指标较正常：带面罩吸氧状态下，血氧84～87%，脉搏100次/分上下，血压138/83mmHg上下。早晨6点20分，体温36.7℃。8点以后，各方面表现很好，尤其是肚子虽然大，但没有那么硬，有点软的感觉了。
12点多陈大夫来病房时，血氧饱和度达到今天的最大值92%。这些好消息让陈大夫信心大增，她俯下身对爸高叫：“老人家！加油！你儿子从包头回来，咱得早点治好病，回家住几天！”当我向她讲爸的肚子变软、刚才排大便了，有点臭味、昨天下午曾排气好几秒的消息后，她像老师考学生似地反问我：老人家的肚子是怎么变好的？我说，应该像你说的那样，胃肠有了营养后，蠕动功能变好了。她点头赞许。离开病房走到门口时，她情不自禁地小声自言自语：“可以救活了！”
爸今天只在中午和晚上7点各排了一次大便，量很少，形态比昨天强多了，最重要的是有臭味了。打点滴情况同昨天一样。“呼吸兴奋剂”始终在不间断地点，一瓶点没后，立即续上。
我把爸全天喂食时间分成6次，每次喂1.5勺安素兑50ml水，或1.5勺蛋白质粉兑50ml水，两种食物间隔开喂。用手机定好时间，到点儿就喂。
早晨我把蛋白质粉和果味钾掺在一起冲水，不一会儿，我惊讶地发现，原本像粥一样的溶液，里面形成了豆腐脑样的块，估计原理类似于卤水点豆腐，发生了化学反应。我不敢造次，立即倒掉，重新配食，并将果味钾的喂食时间改为饭后20到30分钟。
孝昌和福秋昨天乘火车回大庆，正点应该今早6点到哈尔滨，但因受台风加暴雨的影响，火车晚点6个小时。他俩到哈后，乘坐动车于16点20分到达大庆西站。孝民开车接站，直接拉到四医院，孝昌做核酸检测。因医院已下班，多花17元钱在急诊室做了检测，明天上午出结果。然后他们回孝民家住。
2020年8月7日，星期五，立秋
孝民、孝昌8点多来到医院，取了核酸检测报告后进入病房。我向孝昌介绍了一些陪护爸时应注意的事项后，便由孝昌开始护理爸。
看到爸的状态有所好转，孝昌来护理，我的假期马上要结束，我决定明天回包头。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孝民、孝昌，并问孝昌能待几天？他说至少一周。因为孝忠说他本周末来看爸，且己请了假，所以我给孝忠打电话，和他商量暂不来。等孝昌走时再来，以免人多没地方去，也浪费人力。他同意。
14点，我特意到医生办公室向陈大夫告别，对她表示感谢。感谢她的尽心尽力，感谢她的医者仁心。她也很激动，对爸的状态好转很有成就感，她说，主要靠你们家属的大力配合。
下午我和孝民、孝昌在病房边照看爸边聊天。为了让孝昌更好地照顾爸，我编辑了一些注意事项，通过微信发给他。
16点35分我与爸告别，我把脸靠近他的头，声音柔和地嘱咐他，要听大夫话，早日康复。我回单位，处理完事情，过些天再回来看他。爸很清醒，也不断地和我说话，戴着氧气面罩，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让我惦记。刚一离开病房，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孝民开车带我回他家，一路上，我的情绪总也控制不住。真不知道此次一别，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老人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