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下午第四节课,我骑上自行车,直奔红会医院。打开病房门,哥坐在凳子上朝我点点头,些许憔悴。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应该没怎么合眼。 娘躺在床上,没睁开眼睛,也许睡着了,也许睁眼很累。 “哥,妈今天咋样”,我细声询问。 “精神比前昨天还好”,他很平静的说道。平静中,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哥,你回去休息吧”。 “嗯”,哥摘下眼镜,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我们四目接触,没有话语。我递过饭盒,哥提上塑料带,慢慢退出病房,合上门。 今天,娘已住院两个月。 我把凳子搬到床前,对着娘坐下,双手靠在床沿。 慢慢的,慢慢的,我眼睛模糊了...... 二十五年前,我呱呱坠地,父母膝下有了第四个孩子。那年,为了能在农村山坳里有个更好木板瓦房,父亲母亲每天起早贪黑。那年,娘三十一岁。 十七年前,父亲教学成绩突出,成为那年峨眉县六个代课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之一。我们家有吃皇粮的了。 “四娃儿哎,别上学就拖着你那个铁环到处滚”,娘训诫我的时候其实还带着笑意,因为我靠在娘膝头看到了,还有我弟弟也看到了。那时,直到高中,我的学业都不太差。其实,我们五姊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学业都不错。 十五年前,姐姐、我、弟弟每周一凌晨挎上书包,点上火篙,跟上背着一背篓蔬菜的父亲,穿新滩坝隧道,过凿在悬崖上唐平堰,走两个小时到十公里外的龙门中心校求学。书包里除了书本外,还有娘用南瓜叶包的烧熟的土豆。半路,三姊妹吃着土豆,有说有笑,并不累。 十二年前,大哥在省交通学校毕业后工作了,二哥已去东北林业大学就读。我们三姊妹怡然绕膝父母前。 有天,父亲很急切的回到生我养我的凳槽沟。再次见到,已是十天后,娘一起。娘好消瘦好憔悴。我才知道,因为长期劳作,营养不良,胃下垂达十四厘米,有时半夜胃疼得撕心裂肺的呼唤。那时我不更事,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这以后,娘再没回山坳扯猪草、割牛草、点包谷、揉菜籽......而在父亲所在学校外开了个豆腐脑小摊。读初中的几年,每每放学,我便来到小摊前吃一碗娘搅的豆腐脑,碗里有油炸脆酥花生米、嫩如雪的豆花、粉蒸黄牛肉......直到现在,我都没吃到过比娘搅的更香的豆腐脑。 五年前,悲伤笼罩全家。这年,姐姐,唯一的姐姐去世了,二十岁,芳华岁月,离我们而去。娘靠在父亲的肩头,牵着我的手,也许眼泪流的太多,反倒没有泪���,只是眼睛好红好红,布满血丝。 这年,娘五十一岁,年过半百。 这年,我考上乐山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娘送我到学校,把她唯一的一根围巾送给了我。围巾乳白色,半毛的,很柔软,有一米二长。娘说这条围巾已经三年多了,三年多前都已给我准备好。 去年八月,娘总觉腹部隐隐作痛。一个很难接受的现实摆在我们面前,娘患癌了,晚期。一年来,娘从未说过关于癌的字眼,我们也没有说过。可是,娘是明白的。我很怕和娘四目相对,怕自己流泪,怕娘流泪。我很恐惧。 “四娃儿......你来了”,好微弱的好熟悉好温柔的声音。我抬起头,边点头边无意识的整理被褥,其实被褥把娘裹得很严实。 娘已好久都不能起身。现在,娘似乎很安然躺在床上,脸上颧骨早已突的很高,今天似乎更高了些,眼睛又陷下去了些,只是嘴唇比前几天有点血色。娘的脸抽搐了一下,我不知道是因为疼痛的缘由还是其它,只听到一声低沉呻吟。娘已经十多天没有进食,仅靠输葡萄糖维持体征。只是不定时的要打杜冷丁来镇痛,杜冷丁极其凶狠的麻醉剂,一般都是禁止使用的。 娘没再说话,我在房里慢慢的来回踱步...... 夜越来越深,我有点疲倦了,我坐下,伏在床沿...... 四月的凌晨,脚上寒意把我逼醒。头上似乎有什么覆着,是被褥的一角。我试图挪开,但没成功,只得把头退出来再抬起。原来被褥角被一只手拽着。那是什么样的一只手啊,毫无血色,骨瘦如柴,手指紧扣,手背上太多的针眼不忍直视,本该包裹着小手臂的衣袖已退缩到上手臂了,手臂不用触摸便知是那么的冰凉。 娘不想把拽着被褥角的手退回被褥里!娘已没有力气把拽着被褥角的手退回被褥里! 娘用生命为我掀起了被褥的一角,娘用生命为我撑起温暖的一角。 我泪如泉涌,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