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朱兆祥先生的一封信
5907校友 丁雁生
朱兆祥(1921-2011),浙江镇海人。出身贫寒,艰难读到初中,15岁到上海学徒,失业后考取公费读省立宁波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考取奖学金并靠勤工俭学上浙江大学,学业优秀,留浙大土木系任教。19岁时为抗日救国参加中国共产党,在浙大团结师生投身民主运动迎接解放,解放后为新中国普及科学尽心尽力。1955年奉陈毅副总理指示迎接钱学森回国并协助创建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入党第19年蒙冤,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书,忍辱负重为创建爆炸力学专业做出重要贡献。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以平反,晋升教授,年逾花甲担纲首任校长创建宁波大学,伟业初成即回力学研究所继续力学研究。
朱兆祥先生是我们科大力学系四专业的老师,他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
1991年6月,离休回力学所的朱兆祥先生到合肥做实验。7月返京后,他写了一封很感人的信。兹节录于下:
“在合肥科大,我又踏上了七七年我花了一年时间修成的
(一)
读了这封信,思绪不由得回到1963年上大四,第一次见到朱兆祥先生的情景:高高的个子,用带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循循善诱地讲授弹性动力学。他讲课特别注重概念,而不是让我们单单背公式。为了让我们专心听讲,不忙乱于记笔记,他课后将提纲印发给我们。在考试时,题目与其他老师不一样,出了一类选择题和填空题,这类题不要求学生计算,着重分析力学量的变化趋势。在课后还组织学习小组,辅导同学多学一点。当时曾听说朱老师有什么政治问题,我们不知情,疑惑是怎么回事,然而,老师期待学生的眼神至今难忘。
科大毕业后我做了北京工业学院的研究生。从上小学算起读了21年书,听过多少老师的课记不清,多数老师已经淡忘,唯有朱先生的形象随岁月流逝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高大,令我敬爱有加。
1976年后我调进北京到五机部机关管火工科研计划,曾接待朱先生带几位四专业老师来京调研爆炸力学科研项目。1981年后我调到力学所重返科研岗位,曾路遇来力学所的朱先生,谈起申请煤与瓦斯突出机理自然科学基金的事。两次偶遇,朱先生都指出我哪一点做得好,给予勉励。朱先生对于多年前学生的细心关注,令我感到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心里暖暖的。
1989年,朱先生卸任宁波大学校长,回力学所。1991年,力学所祝贺朱先生七十寿辰,朱先生、郑哲敏先生和王礼立老师在会上的讲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朱先生回顾了他奉命到深圳迎接钱学森回国和后来创建力学所的经历,使我清晰了力学所的起点。郑先生讲,1957年6月清华批判钱伟长,火力越来越猛。钱伟长是自己老师,便向朱先生提议去劝劝钱先生别顶着。身为所务秘书、党支部委员的朱先生接受了这个提议,和郑先生等人去看了兼任力学所副所长的钱伟长。朱先生对钱伟长说,你过去一直跟共产党走,希望继续跟共产党走下去。钱先生表示接受建议。郑先生说,没想到老朱被说成去慰问“大右派”,遭遇沉重打击,感到是自己提议才出了事,对不起老朱。我心中多年的疑团打开了:原来老师遭遇莫大冤屈。十一届三中全会给了朱先生转机,终于在1979年底摘掉他所谓“反党份子”的帽子,科大承认他1940年以来的党龄。王礼立老师讲,有一天晚上去朱先生家,见到他桌前摊着一大堆零钱。原来1959年4月被开除党籍后,朱先生依然按照共产党员要求自己,并将每月的党费自己留存,当时正在清点,准备补交248个月的党费。听到这里,我不禁热泪盈眶。
朱先生回力学所后曾开课讲细观力学。我又一次坐下听老师的课,头一回了解到内变量¾¾损伤度的概念。后来,我尝试把损伤度概念用于描写煤体破坏的细观演化,使得我们对煤与瓦斯突出机理的认识更加贴近煤矿灾害的实际。这是毕业几十年后,老师又为学生打开了一扇新知识的门窗,我感叹年过古稀的老师依然站在学术前沿。
2001年春,应约参加6007四专业在京同学主办的聚会,为朱先生祝八十大寿。六零级同学记得,朱先生当年经常深入宿舍释疑解惑,与他们亲密无间。了解到有位北京的同学家境困难,假日还要帮助父亲蹬三轮贴补家用,先生就时常接济他。四专业到金川实习,不料当地不允许先生进现场,但先生仍然竭尽心力指导他们实习。先生撰写数以百万字计的讲义没有出版,却为学生出版学术著作悉心校改。那天听先生回顾从启蒙到入党、从蒙冤到三中全会、从平反到卸任宁大校长的三个十九年,听先生谈论现在的中国是否已经进入盛世,想到在这三个十九年中他参加三次创建(力学所、爆炸力学专业、宁波大学),感概良多,在聚会后为先生写了一个对联:
革命十九年救国图强求真务实下地狱采火甘当普罗米修士,
蒙冤十九载忍辱负重矢志不移上学堂育人莘莘弟子爱恩师。
迎中华盛世。
师母去世后,先生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2011年11月28日病逝,享年九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