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天我回家休假,那次休假是和爸爸最后一次相处,也就是说自那以后爸爸就永远离开我们了。那年夏天大弟弟带回了他的女朋友,爸爸对未来的儿媳特别慈祥,吃饭时总是听见他劝准儿媳多吃,而且边劝还边看着准儿媳挟菜,惟恐她初次来准夫婿家放不开而饿肚子。
那期间爸爸时常下乡,作为纪检委的专职委员,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资格老,年龄大而图自在清闲,而是和以往一样兢兢业业,谦虚谨慎地在工作。回到故土的他,没人记得他的功勋,没人知道他辉煌的过去,也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待遇。当地政府没有住房,一家人暂住在以前的办公室旧平房里,隔断就用柜子临时挡着,厨房在院子里,上厕所要走很远,条件十分简陋。就在那样的地方,爸爸妈妈过得很愉快,没有半点抱怨。我们如果和过去曾经有过的优越去比,爸爸就会笑着说他很满足,因为多少战友死在战场上,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我那时年轻气盛,由于在婚姻问题上和爸妈观点不同发生分歧,曾被爸爸毫不留情地训斥过几回,所以单独面对爸爸心里总有些畏惧和惶恐。常常有这样的情形,爸爸进家来我就出去,避开和他单独在一起那尴尬场面。休假结束我离开家时,一家人到汽车站送我。那次记得特别清楚,爸爸和以往一样,一个人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妈妈给我做了一床新被子,所以我的提包比较大,上车后我坐在最后一排。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在车后面向我挥手道别,那时我透过车窗看见了爸爸眼中的那分不舍,又像是担心和焦虑,从此定格在我的脑海直到今天都清晰难忘。
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怎样,半年多后的腊月二十四日,我回家过年。记得头天是过小年,那天夜里我做梦梦见爸爸好像在野外的一条土路上朝我走来,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那双焦虑的眼神,有说不尽的意味,面色黧黑,但没有说话。第二天我坐了一天的火车,到站后下车好像听见爸爸叫我,然而走近才发现是爸爸的同事。他们脸色怪怪的,说话支支吾吾,然后把我直接拉到了医院。一走进医院门诊的大门就听见了妈妈的哀嚎,我以为爸爸得了重病,加快脚步进到抢救室看见爸爸睡在那里,脸已被蒙上。妈妈和两个妹妹、小弟弟都在哭,大妹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我不相信爸爸已去,拉开被单摸着爸爸好似安祥地睡着但还有体温的脸,怒问医生为什么不抢救?医生同情地摇了摇头。那一瞬真如天塌地陷,说什么我也不相信,太突然了!后来我才想到透过车窗看见爸爸那忧虑眼神的一瞬,便是爸爸生前我看到的最后的一眼!每每想起就令我伤恸不已。此后在失去爸爸的岁月里,在没有父亲的日子我们经历了多少艰难,相信每一个家庭成员都不会忘记。
妈妈后来告诉我,那年冬天我曾写信和爸爸说我要去广州出差。我去广州一般都是乘飞机,并没有说要乘火车,但爸爸却一连三天去车站接我,因为他想象我会路过,妈妈哭着说爸爸不知为什么那段时间特别想我。想到假期结束爸爸送我时的眼神,还有梦中见到的爸爸的眼神,好像他预知自己将要离开似的。因为我不听话,迟迟没有成家,爸爸他不放心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理解是这样。想及此,心好痛,写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女儿不孝,让您带着深深的担忧离世,真的对不起,爸爸!原谅不孝女让您那么操心,现在您可以安心了,女儿托爸爸在天之灵的护佑不仅成家且已退休,衣食无忧,您安息吧,爸爸!
作为过来人,我想告诉为人子女的人们,一定要听父母的话,父母亲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千万不要做让他们伤心的事,趁他们在世,要好好孝顺!否则一定会后悔。
女儿叩首顿拜
二〇〇七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