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传统文化的传播者庹兴谦
(一)
梁红平是我30多年的朋友,我俩能交往到现在,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价值观没有太多的差异。梁红平性格偏内向,处事温和,与我偏外向的个性和泼辣的处事风格刚好互补。1983年,我俩都是20岁,大学毕业一起分到吉首四中,梁红平教高中英语,学化学的我改行教初中语文。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谈恋爱。每天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餐,我俩就一起去河边散步。二十来岁激情四溢的我们憧憬着美好未来,因而谈梦想成了我俩散步时的主要话题。初夏的黄昏,我俩散步到小河边,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泛着金光,我们陶醉在这美极了的画面里。我曾对梁红平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将来办一所学校,按我的教育理念培养学生。还要找一个相爱的人,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现在回想起来,30年前我们确立的人生目标基本上实现了大半。
几年后,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先后调离了四中。梁红平调到她先生任教的吉首大学。
90年代中期,庹兴谦看到品牌代理的商机,他从吉首大学停薪留职,下海成立吉首兴达公司,主要经营格力空调。创业起步阶段比较艰难,没有资金,又贷不到款,他游说亲朋好友投资入股;到各个单位去推销,还去湘西的各个县里推销。头几年相当辛苦,因为夏天是空调生意的旺季,做好销售的同时,更要做好售后。庹兴谦常常是顶着酷暑到现场指导安装,遇到用户反映的售后问题他都及时去处理。不讲别的,我们这些熟人朋友,家里和亲戚的空调出问题都经常要麻烦他派人维修。由于坚持诚信经营,同时售后服务也做得好,他们公司逐渐发展成为湘西格力空调的总代理。
(二)
2002年4月,我从吉首市委宣传部公考到吉首一中当校长。刚到学校时,压力很大,经常去庹兴谦他们公司找他聊天,我觉得庹兴谦是一个很睿智的人,常常是听他的一席话我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跟庹兴谦谈我的办学思路,从抓内部管理,抓教学质量,抓师资队伍,抓校园建设着手,力争在我的任期内把学校办成省级示范性高中,庹兴谦给了我很好的意见建议。那时候学校搞建设投入较大,为了勤俭办校,我任校长的5年间学校一直没有购买小车。遇到用车,都是跟别人借,有好几次都是请庹兴谦开格力送货的车送我们。记得有一次,庹兴谦开车送我们去吉首最边远的丹青镇中学,因为那天学校去的人比较多,支教的教师坐在后一台车上。我们到了一个多小时,还未见他们的车过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很着急,中餐都顾不上吃,要庹兴谦往回开去找他们。庹兴谦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说不会有事。我们到了排吼乡政府就听讲那台车掉河里了,但车上的人都逃出来了,真是有惊无险。
2000年后,他们公司发展比较稳定了,庹兴谦慢慢培养他的表弟管理公司,腾出时间和精力开始搞传统文化的传播。他认为,传统文化蕴含了先人的一整套价值观和世界观,涵括了一个独特而温润的精神世界。传统文化中俯拾即是的为人之要、处世之道、治理之策,是我们修齐治平的优秀教材。我记得每到开学,他就来我们学校,站在校门口给送孩子报名的家长免费发放《弟子规》等国学经典的书籍和光碟,这些都是他自己出资购买的。他认为,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长的行为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他希望家长多学学传统文化。后来他还组建了由大中小学教师和大学生组成的一支弘扬传统文化的志愿者团队,可以说,他们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传统文化得到越来越多的教育工作者的认同和参与。他购买了大量的传统文化书籍送到中小学,还在一些学校举办传统文化培训班,当时在我们学校的初一年级就搞了一个学习国学经典的实验班。
2005年5月,他支持吉首大学成立儒学会,现在在校儒学会会员发展到近三千人。他每年为儒学会提供几万元的活动经费。儒学会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落实到处世、待人、接物中,倡导“学好弟子规,做好大学生”,“弘扬中华美德,构建和谐校园”。该学会每周举办例行学习活动,每年寒、暑假举办传统文化培训班,并多次组团到安徽庐江传统文化教育中心学习,多次为支持举办传统文化论坛做义工。学会每年都被评为学校最佳社团,多次被评为湖南省优秀社团。
2007年4月,他出资好几万元送吉首市中小学校长去安徽庐江中华传统文化教育中心学习。那次活动是在清明节期间,我因为要给父亲挂清没能参加,而是派了两位校领导去了,很是遗憾。2009年7月,他牵头在吉首市马颈坳小学举办了全省中小学教师国学经典学习班。刚好那次活动前,已调长沙工作的我碰到准备赶回吉首办培训班的庹兴谦,我立即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去看看。这次培训班他不仅出资金,而且还担任了主讲。参加的教师大约有百余人,外地过来的几十位教师安排在学校住,吃饭在学校食堂。记得当时我问马颈坳小学的几位老师,搞传统文化有效果吗?他们告诉我,学校自从开展了传统文化的学习,最直接的效果是学生回去影响了家长,批评家长讲丑话骂人打架不对。吉首人都熟悉,马颈坳那边民风剽悍,村民爱讲粗话,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而搞了传统文化教育后,情况要好了很多。
(三)
大约在2007年,庹兴谦决定去外地全身心当一名传统文化传播的志愿者,最初是到了安徽庐江中华传统文化教育中心,后又去了深圳和张家界。2007年4月,吉首一中挂牌成为省级示范性高中后,年底,我调往长沙市工作。当时还跟庹兴谦联系比较多,他曾经动员我参与到传统文化传播志愿者的队伍中来,他认为以我的身份和经历,做这个事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我那时刚调到省城,工作和生活都还要去适应,儿子还在读书,老公身体不好,家庭需要我照顾,像庹兴谦那样放下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我可能做不到。后来虽然我和庹兴谦联系不多了,但他的情况我会在梁红平那里了解到。
调来长沙后,我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趟吉首,除了看母亲,就是跟梁红平见面聊天。我们聊近况,聊情感,聊儿子,聊老公,梁红平很喜欢听我讲一些都市生活的感受。在交谈中我也得知,在庹兴谦刚出去的头几年,梁红平很不容易,之前她对庹兴谦十分依赖,庹兴谦就这么出去了,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除了上课,还得管儿子和老人,更要学着去管理公司。她上午去吉首大学上课,下午去公司看看,晚上还要去陪爸妈,遇事都得靠自己处理。当时吉首又开了一家格力的代理同他们竞争,加之吉首遭遇融资危机,他们公司销售受到很大的影响。所有这些,她都要独自面对,更别谈庹兴谦走后给她带来情感上的寂寞。有时我问起庹兴谦,从她言语中听出她对庹兴谦有些幽怨情绪。2009年那次碰到庹兴谦,我跟庹兴谦很直白地谈了他走后带给梁红平的伤害。庹兴谦沉默良久后跟我讲了这么一番话:他做的这个事很有意义,需要有志者做出牺牲,同时他认为,梁红平只有跟他一起去做才会得到幸福。
后来,他们公司经营状况转好,儿子也上了大学,梁红平的担子轻松些了,也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一次,我跟她谈到庹兴谦拿钱去搞传统文化,说你们钱也赚得不容易,他拿这么多钱出去,你舍得吗?梁红平回答,赚的钱都是要花的,有的男人用赚来的钱吃喝嫖赌,而他是用在正事上,我想得通。这时,从梁红平的言语中,我听出了她对庹兴谦的理解和支持。随后的几年,有时我回吉首,要是遇上寒暑假,基本上都见不到梁红平,她都去了庹兴谦搞传统文化志愿者的地方,在用实际行动支持和追随庹兴谦。
我感觉现在我们国家越来越重视国学在文化复兴中的重要作用,这些可以从习近平总书记
我加了庹兴谦的微信,开始关注他们举办的一些传统文化讲座活动。2013年7月中旬,庹兴谦发信息叫我去长沙理工大听一场长沙市传统文化促进会举办的“幸福人生”讲座。记得那天上午我刚走进校门问报告会的地方,马上有志愿者过来给我指路,到了会场,因为没有票,进不了会场,有个年轻的女孩子见我生气,立即过来跟我鞠躬,我见她穿着志愿者的服装,就问她是在那里上班,听她讲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我想在这里竟然还遇到了同行。她告诉我庹老师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还担任报告会的主持人,很忙,随后她带我进会场找到庹兴谦,庹兴谦安排我坐在前排。那天天气特别热,原本只打算来看看的我专心听了一整天。我注意到,只能容纳千把人的会场坐了1200多人,还有些人在站着听。会后,我邀请庹兴谦来给长沙市注册会计师行业作一次传统文化报告。
(四)
我是2015年初才听说庹兴谦生病的消息。2014年7月底,我回吉首祭拜过世一年的母亲,给梁红平打电话,她匆匆赶来跟我见了一面,没告诉我庹兴谦生病的事,只是跟我说有事不能在宾馆陪我了。2015年2月初回吉首,跟梁红平打电话说要去看庹兴谦,梁红平婉拒。后来问梁红平,她说庹兴谦是2014年3月生病的,去年上半年在外地治疗病情稳定后回吉首休养,今年初庹兴谦病情复发了,也尝试过很多治疗办法,但庹兴谦就是不肯去医院住院治疗,3月份开始病情加重。从患病以来,梁红平请了假在家照顾他,梁红平跟我说,之所以拒绝别人来看庹兴谦,主要是想让庹兴谦保存体力,好好休息。我问梁红平,庹兴谦可给你留什么话。梁红平说,他也没有特别留什么话,病重以来,讲的最多的就是叫她去给某某寄钱,说别人遇到困难了,要马上去寄。他还说要给吉首大学捐款100万,在校园里栽一颗银杏树,立一块碑,上面刻两句话:“师德是教师的灵魂,诚信是商人的生命”。目前已跟学校联系好,学校也同意了,满足他的心愿。梁红平还告诉我,庹兴谦病重时交代,他的身后事,朋友会帮他办。当时梁红平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在哪里。那天他走后,她和儿子手足无措,但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帮忙,特别让她感动的是,来了许多学生,他们说那几天一直守在她家外面,默默地为老师祈祷。后来几天从全国各地赶来悼唁的有上千人,好多人来了都跟她讲起庹老师如何帮助他们,他们是怀着感恩之心来为他送行的。
梁红平讲:“开始我很伤心,但看到这么多人来悼唁他,我很感动,我甚至为他感到骄傲。我现在明白了他这十年为什么拼命在外面做他认定的事,他或许是冥冥之中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另一个角度讲我还感谢他给了我十年的时间调整自己的情感,不然的话,他就这么走了,我怎么接受的了。这十年,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理解和坚强。他虽然没有给我和儿子特别留话,他相信我们会过得好,因为他把他的处事的态度和大爱的精神留给了我和儿子。”
是啊,有些人对庹兴谦的行为不理解,觉得他傻,他盲从,他不值得。还有些人讲是他们家有钱他才有能力去做这些事。听到这些说法,我都会跟别人争辩,我说比他们家有钱的人多的是,但没有几个人舍得拿出来的。讲这些话的人也许不知道他们家里没有豪华装修,可以说是很简陋,梁红平和儿子穿着很普通,从不搞高消费,更不说庹兴谦这些年在外面几乎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了。在我看来,庹兴谦做的这些事是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的这个境界一般人达不到。信仰的力量是伟大的,对信仰的不同选择,体现了一个人生命的宽度和厚度。庹兴谦把弘扬传统文化作为他的精神信仰和人生追求,背负着很重的社会责任感,试图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为传统文化的复兴做一些实事。为了信仰,他勇往奋进以赴之,瘅精瘁力以成之。他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信徒和不遗余力的传播者,是知行合一的“善”者,同时,他也是理想的殉道者,社会的探索者,信仰的践行者,无私的牺牲者。
庹兴谦用他的行为影响人,教化人。就拿我来说吧,这两年我学习了传统文化后,感觉自己性情有了很大的改变,心态也变得平和了许多。特别是在看问题的方式方面,遇事我会先找自己的不是。我还买了一批传统文化的书籍送到我作为长沙市党代表的联系点开福区东风二村社区,也送了一些给我的亲朋好友。其中有几位认真看了我给他们的书,跟我讲自己紧张的家庭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其实我自己也深有体会,以前帮助过老公的亲友,总以为老公应该好好感谢我,不想一直以来他不仅没讲过一句感谢的话,而且时不时因为在对待他亲友的一些小事上跟我闹别扭。学了传统文化后,我对这事也释然了,帮助别人就应该不求回报,更何况是跟儿子有血缘关系的人。我把这种观念也传递给了儿子,儿子不仅懂事孝顺,还懂得了感恩珍惜。前年母亲过世后,这两年过年过节我都带儿子去永州乡下看婆母。今年回永州乡下陪婆母过年,刚参加工作的儿子给了奶奶2000元红包,还特意跟奶奶讲,是他和女朋友孝敬奶奶的,叫奶奶不要退他。我婆母逢人就夸我对她好,我跟她说孝顺您是应该的,其实我觉得自己做得还很不够。
最近,我常常在思考一个人怎样活着才有意义,曾经看到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生的价值体现在于把自己的影响力发挥到最大。很可惜,庹兴谦走早了,他的生命虽然只有52年,但他在有生之年,为了他的信念,执着地坚守,拼命去追逐,他以无私的大爱带给很多人正能量,他把他的影响力发挥到了极致,他这辈子是值得的。“斯人已去犹忆影,海棠花开魂依旧”。我想,缅怀庹兴谦最好的方式莫过于继承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让中华文化发扬光大。我们只有理解他纯粹的理想,才能理解他不朽的牺牲。
愿庹兴谦在天国安息,我们这些曾经受过他帮助和影响的人,会一直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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