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匆匆从外地赶回,爸爸已永远合上了慈祥的双眼,未及与他最小最深爱的幼子拉拉手,未能亲口对他最小的儿媳说上一句祝福的话,未能抚摸一下最小的孙子稚嫩的脸。爸爸匆匆走了,在他暮年的心中包藏了多少希望、多少失落,多少遗憾、多少期许,天不知道、地不明白,他最小的儿子——我,也不清楚!
用颤抖的双手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玻璃棺盖,透过朦胧的泪眼注视着爸爸瘦削的遗体,在老人的头边放上几支他酷爱的中华烟,不听话的泪水瞬间溢满了双眼。
我是爸爸“拣回”的幼子,至今,村里的父老仍习惯在我的乳名中加上一个“野”。我降生在一个贫寒的村落、一个贫寒的家庭,我出生时,已先后有五个子女落户这个草屋。妈妈爱我,又为我的生存担忧,她强硬地要求爸爸尽快找一个殷实的人家将我送走。无奈,爸爸抱着我去了遥远的集镇,转悠了整整一天,始终未忍心将我送出。傍晚时分,爸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告诉妈妈,“与别人商量了,他们让你养到三个月再送”。三个月后,看着渐渐懂事、活泼可爱的我,妈妈再也没肯提起这个话题,我,终于在这个贫困的草屋里扎下了根。
贫困的家庭又添了一张嘴,生活越来越艰难,在我渐渐长大的几年里,我亲眼目睹爸爸除夕外出躲债的无奈,亲眼目睹春荒时节到处借粮的艰辛。为撑起这个家庭的一片天,为使多病的妈妈不多操心,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爸爸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出门带客,几十里地两毛钱的工钱啊,这点微薄的“收入”撑持着这个风雨中的家走过了几十年。
子女们先后长大了,成家、育子,有了自己的方向,唯有最小的我还想读书、还要读书,读到家徒四壁还在读。爸爸没有抱怨,“只要你愿意读,再苦再难我供你”。时下,妈妈已在病塌上躺了多年,爸爸也已过了壮年,体力渐渐不济,但仍无怨无悔地把我送到大学,送上工作岗位。每次捏着他用毛票兑成整数的学费,我的眼里总是溢满了无奈的泪水。为此,他耗尽了全部的心血。
妈妈长年多病,我离开家乡后,两老相濡以沫走过了八年岁月,八个春秋,寒来暑往,爸爸服侍病中的妈妈,不敢离开一步,直至妈妈牵着爸爸的手,带着对这个世界无尽的期望,带着对爸爸满腹的愧疚,带着对儿女们深情的祝福西去。很多次,我央求爸爸到我身边来住上一段,老人总是笑着说,“以后吧”。但直到他离开我们,他始终未再来过这个城市。爸爸,我知道您放心不下妈妈,后来我又认为您是不想给子女添累,但您可知道,您的儿子是多么希望您能到我这儿喝口水,住上一段时间;多么希望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在您的膝下尽孝啊?您这一走,这个遗憾就成了儿子终生难以解开的心结了。
快过春节了。往年的此时,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您面前,我盼望着过年,盼望着能快点见到您,听您的轻言絮语,让您尽享儿孙绕膝的暮年快乐。每次我们回去、每次我们离开您身边,您都会说那一句几十年一惯的名言,“忠孝不能两全,你们不要为了我耽误了工作啊”,但话未出口,老泪已夺眶而出。爸爸,我明白您孤寂的生活多么需要儿女们的关怀啊,虽然哥哥姐姐们每天都会去看望您,节日也从不让您单独过,但您更牵挂的还是只身在外的我。而今,您离开我们已经四个多月了,今年的春节我不再回家乡,那儿,已没有我牵肠挂肚的爸爸了!爸爸,清明时节,我再到您面前磕头!
爸爸离开我们的一个月后,大哥在一次电话中告诉了我爸爸临终前对他的一句嘱托:“我恐怕等不到华儿回来了,你们都在身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我走了,你要承担长兄如父的责任,多叮嘱他,让他稳稳当当地做人啊”。爸爸,我明白您为儿操劳了一辈子的心,我一定把您的嘱托铭记心间,一定宽厚做人,踏实做事,一定不让您的在天之灵失望——爸爸,英灵不远,您一定会为我祝福!
愿爸爸在天堂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