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二0年的清明节，我、二姐、春阳和银铃、陈洁、刘亚亚在上蔡县东洪镇别楼村lie(李)庄汇合，祭祖扫墓。来到墓地，看到好多好多的钱灰，这是志华、银铃、素欣、凯凯送的。李庄是我们的村庄。放眼望去，麦苗翠绿、油菜花黄，桃花梨花开得恣意张扬。鸟儿雀跃、万物生长，它们不会理会我们这些红尘俗人的忧伤。
今年扫墓，诸事从简。因为疫情，没有请近邻和来东哥弟兄几个一起吃饭；因为疫情，没有叫国军表哥一起扫墓；因为志华和银铃早已添坟，墓地焕然一新。总之，因为疫情，和前几年的扫墓相比简单许多。
今年扫墓，主要对象是奶奶和父母亲的坟茔。
李庄是属于奶奶的。奶奶（陈多）的娘家是李庄的，她是李庄陈家的闺女，是来东哥的三姑奶。爷去世的早，奶当时应该是三十岁多一点的年纪。因为生活艰难，奶带着婆婆和儿女从别庄搬回到了娘家。奶一生勤劳、善良、敢作敢当。在我的记忆里，在外，奶是个女强人，活计样样行，说话是算数的；在家，父亲孝顺，家里大小事务由奶主持，也是说一不二的。奶对我是非常亲的，一九六零年前后，因人为和自然的原因，国家经济困难，每家每户度日如年，人人忍饥挨饿，5岁左右的我常常坐在奶的腿上，唉声叹气。奶也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多吃一点。这个时候，和奶在一起，我是幸福的。奶一生清贫，没有享过福，早早的离开了我们。
李庄也是属于父亲的。父亲（张路）八岁时，爷去世。因为家庭困难，在奶奶的带领下，和姑、老太奶奶来到了李庄。前年在贵州，桂芝问我对父亲的印象，我大概是这样说的，父亲生性耿直，做事光明磊落，谁占公家的便宜，他会直来直去，不会给人留情面，人送外号“吊子”。父亲对家庭成员要求严格，他看不上的地方，马上会“吼”出来。父亲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在生产队里，父亲不耍滑，不偷懒，耧犁锄耙样样精通，有点技术含量的巧活离不开他。父亲不吸烟，不喝酒，不玩牌，没有不良嗜好。父亲是宠爱我的。记得父亲给生产队磨油时，我会拿上一个小碗，带一点盐巴、一块馍去找他。磨房里，在小碗里放一点芝麻酱和盐，蘸馍吃，非常香。父亲内心的情感也是丰富的，时常对我也有亲昵的举动，比如抚摸一下头呀，搂在怀里亲一下呀。特别是当我考试有好成绩时，他总是要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我犯了错误，他也在人少的时候敲打一下。记得有一次，对毛主席的“老三篇”，我背的不熟，他就狠狠的批评了我。后来，家里添了桂芝，溺爱孩子的重心发生了转移。父亲的壮年正处于六十年代，物质的匮乏，生活的窘困，家庭的重担，让他过早地衰老了。父亲过早的留在了李庄。我清楚的记得，父亲弥留之际，大哥从新乡回来，给父亲说“大，我回来了”，父亲虽然不能说话了，但还是流出了眼泪。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穷，父亲不会在五十多岁就离开我们的。
李庄也是属于母亲的。母亲（徐趁）娘家是东洪乡南徐村的。嫁到李庄后，李庄就属于了母亲。母亲共生育7个子女，大姐在即将成年时夭亡，6个长大成人（兄弟连东、连仲、三东和我，姐妹张田、玉珍）。母亲一生吃苦耐劳，孝敬老太奶奶和奶奶、勤俭节约、心灵手巧、为人善良、和蔼可亲、体现了一个普普通通农村妇女的伟大形象。母亲的一生很平凡，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业绩，是典型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母亲是平凡的，但对于她的子孙们来说，没有了她，生活从此是残缺的。
李庄，也是属于张家子孙的。在这里，我愉快的参加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的婚礼。体会到三个哥的不易。奶去世和父亲去世相距三年多，棺木的六百元钱是大哥出钱买的，相当于大哥20个月的工资，为了填补窟窿，他只得省吃俭用。二哥是这个家庭的男主力，脏活、重活都有他承担,为大家庭做出了突出贡献。三哥小小年纪去新疆投靠了姑母，体会了生活的甜酸苦辣，虽然经济不宽裕，还是尽力孝顺奶和父母亲。见证了大姐、二姐把青春贡献，大姐一直像男劳力一样出力,出嫁以前和二哥一起干家里的重活，分得红薯后，他们二人把很多很多的红薯浅一脚深一脚地抬到晒红薯干的场地。清楚的记得嫂子们生产队放工后回家，打发好孩子事务后进入厨房汗流浃背的情景。目睹了桂芝、梅芝、彩霞、海州，慧玲、银铃、慧丽、海波、小强，海涛，小民、爱民、倩丽在李庄或愉快或忧伤的生活。清楚的记得有一年的正月初二，踏着深深厚雪从舅父家回来，七岁的倩倩坐在三哥脖子上兴高采烈、十四岁的海玲因鞋不合适哭鼻子的场景。我们家也曾经是，李庄村里人口最多的家庭，虽也有一些小的矛盾，但总体来说，还是和谐与快乐的。后来，我们陆续离开了，李庄村只剩下二哥嫂和母亲三个人。
我们的村庄曾经是一个多雨水的地方。水像村庄的一条条血管，输送养分和活力，让村庄鲜润而生动。我小的时候，门前有池塘，水多且清澈，夏日荷叶田田、蛙鼓蝉鸣。塘边有棵梨树，夏天从它身边下到水里，就不想上岸了；村北有后坑，村西有西坑，村东有河沟，冬日水面结冰，孩童溜冰嬉戏；向北一公里，杨岗河是条潺潺的小河，弯下腰就可以在泥里摸到黑乎乎的大河蚌。夏天一下雨，湿泥糊糊从脚丫的缝隙中迸射出来，好像踩在软软的云朵上。晚上，天上的月亮非常非常明亮，和同伴一起玩到很晚很晚，就是不想回家。
在李庄，我家与邻里关系也是和谐的。我们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社群环境，人们在这个小区域里彼此相互了解，邻里之间的知晓度很高，不仅家庭情况，连各家各人的性格禀赋都互相知晓，再加上村里物质匮乏，生存条件艰苦，因而邻里之间的相互依存度很高，所以大家都能互相帮助，和睦相处。故有“远亲不如近邻”。很多时候邻居的帮助很重要，如我家要建一个房子，大量的工作是邻居做的，邻居们就成了不用付工钱的帮工。结婚摆喜酒更少不了邻居帮忙，十来桌酒席自家根本放不下，就放到左右邻居家，酒席的服务工作也靠邻居帮忙。除了这些大事需要邻里互帮外，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也离不开邻居的帮助，如家里没人时，突然下雨了帮忙收个衣服，来客人了帮忙到地头叫一下，烧饭炒菜时偶而借个油盐等等，邻里和谐带来极大的方便。家里有点好吃的，也会给桂芳家、来东家、小申家等邻居家送上一碗。邻居家果树成熟、有好吃的也会偷偷的送来一些。虽然每人只能享受到一丁点美食，但是感觉也是非常美好的。
爱好随着年龄不停变化，性格也是。那时的李庄是我的乐园。我曾经在冬日的火盆旁，给长辈发誓：要把世界上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送给他们。对于这些渺茫的语言，他们也很高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当时的确是出于真心的，当时说的也的确是真话。但是长大以后，我离开了家，繁忙的工作、琐碎的生活，让我疲于奔命。工作以后，长辈只有母亲一人了。每次回去也只是给母亲买些保暖的衣物、好消化的食品，再给她一丁点零花钱，用这些微薄的付出弥补不能承欢膝下的歉疚。
五年前，二哥二嫂离开李庄，去了新疆。三年前，母亲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牵挂的人又少了一个，牵挂我的人也少了一个。母亲的离去，切断了我与李庄村最后的直接的血脉联系。这次回去，在见到的人中，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尽量热情地寒暄着，努力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河流，消除那种陌生造成的阻隔感。在多次试图拉近我们的谈话中，一位行人问，“保东哥，你们回来了？”我回答：“是、是。”但是，我在记忆的旮旯里努力搜索，却寻不到他的半点影子。“去干啥了？”我努力延续话题。他回说：“没有事，骑车哄小孩玩....”话题像脆弱的绳子，很快被抻断了。很多年了，我像一只不断迁徙的候鸟，离开奶奶、父母和我们的村庄，在别人的城市里努力地飞翔，一泥一草构筑自己的巢穴，演绎生老病死的一生。我离开我们村庄越来越久，这里一切是那样的亲近和陌生。
此次扫墓，我知道，世事通透的奶和父母并不需要这些应景式的廉价哭声。母亲生前说过，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要最亲的人心里留一小块地方记着就行了。母亲，我们记下了。
将要离开小村时，在大路上眺望，前面是远方，身后是消失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和繁盛的麦苗。第一次真正的离开，二哥和来东哥送我去县城，我犹是心比天高的青年；这次的离开，心情忧伤、我已是韶华逝去的老年。别了，留下儿时无数记忆的小村；别了，那印满童真脚印的土路；别了，我最最亲爱的奶、父亲和母亲。这里是我们居住过、属于我们的村庄，看看我们的家乡也是对往事的记忆。
越来越陌生的我们的村庄，这是我们的根，我永远爱着您。别了，明年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