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末端（转）
李宝祥 于2016-11-12 07:03:10发表
给奶奶送葬的那天，雨被风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飘落，虽然刚入冬，天气却格外的冷。队伍刚出家门的时候，我不禁瞥了一眼坐在大门底下的爷爷，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泪水的踪迹，我仿佛听到了一种如钢断裂的声音从地下传上来。我搀扶着父亲走在泪水雨水交融的路上，我模糊地看到一双双的脚哭泣似的甩出泥水。我瞟了一眼棺材上的“奠”字，爷爷那双无助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我脚步趔趄，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当最后一把黄土被填平，无尽的思念就留给了活着的人。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它也许就是这棺材的重量，压断了大地的脊梁。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爷爷的土屋渐渐的失去了生气。外屋黑色的八仙桌上铺满了尘土，爷爷曾经用来挥毫泼墨的毛笔干结在砚边，旧报纸上的笔迹失去了光泽，墙角的花盆里的花们早已成了枯枝败叶，被蛛网缠封住。里屋饭桌上的层层污渍无法清除，半撑的蚊帐被尘土压得斜倚在了墙上，窗台的油灯落满了黑色的污垢，桌底下被泥土盖住的鸡蛋皮药品盒剩菜残羹发出呛人的腐臭味。虽然儿子儿媳们经常打扫，不过几日又恢复了原样。父亲说爷爷边懒了，我却不认为，我想爷爷是被死气沉沉的孤寂和思念绊住了脚步，掏空了心思。我只有假期里才能回家陪爷爷聊聊天散散步，毕竟假期太短，长时间的压抑使爷爷行走不便了，思想也有点糊涂了，经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爷爷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家庭都比较穷。一天，我对父亲说，如果你们兄弟四个都有钱，奶奶就不会死了，爷爷也不会变成这样。父亲说脑血栓是治不好的，有了钱也是那样。说这话的时候，父亲脸上泛起了悲痛的情色，我也就相信了他的话，在心里诅咒疾病，悲叹生命的不可预测。奶奶刚去世那会，爷爷是自己走着去儿子们家里吃饭，每家十天；可后来爷爷的身体就不行了，只是坐着或在床上躺着，站起来就头晕，走路必须借助拐杖，大小便都在屋里，儿子儿媳们定时的倒便盆。因此，儿媳们就王他屋里送饭，还是每家十天；可是儿媳们把饭菜倒进爷爷的碗里就回去了，并不多说什么。送饭仿佛成了一套简单的身体动作。我对母亲说，儿媳们都不孝顺，送饭放那就走，也不说两句话。母亲无奈的说，人家都这样儿子们不在家，儿媳妇和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我陷入无边的沉默当中，不禁想起了村里两个儿子为争论谁对老人好而打起来的事，我望着树上被骄阳蒸得耷拉着的叶子，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回家的时候我经常带几个肉包子，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足以使爷爷得到安慰。当我欢喜地把肉包子放进爷爷饭碗里的时候，爷爷却咬着嘴唇掉起了眼泪。我鼻子酸酸的，进了醋般难挨，声音有点发颤地问怎么了，爷爷说看见我回来他高兴。我劝爷爷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过会来看他，借此出了屋。我真不想在爷爷面前落下泪来。我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母亲见了只是叹气，他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晚上，爷爷坐在床沿上，我就坐在马扎上面对着他。爷爷总是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我知道他又犯糊涂了。爷爷咬着嘴唇，孩子似的掉起了泪，过会用手摸了一把泪，长叹一口气，说，我这辈子没坑过人，到现在却坑你爹娘，我也没害过人，怎么最后成了这样。有的时候爷爷说的咬牙切齿，发狠似地说真想咬咬牙从床上掉下来摔死算了，活着也没用，老是坑人。我劝他不要想那么多，谁都有老的那天，儿子们不是不养你，你多运动运动，好好活着多好啊。爷爷又嗡嗡地啜泣起来。我就又劝他早点睡。我给爷爷盖上被子，关了房门。我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动，默默地吞咽着泪水，我觉得头顶上挂着月亮和星辰的这片天是那么的沉重，
压得人站不起身子。白天的时候，爷爷就会静静地坐在屋门前。他不时地喊我，让我陪他说说话，我就坐在门槛上听他说含混不清的话。我偶尔会讲个笑话，逗他开心一下，爷爷的皱纹就会被掀到眼角。有时爷爷要到街上看看，我就搀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地挪动到大门底下，爷爷坐在高马扎上，眼睛笨拙地逡巡在来往的人身上。 我常见爷爷坐在屋门旁倚着门框凝望奶奶的遗像，目光像被墙壁吸住了一样。黑白色的微笑闯进眼帘，挤出了爷爷的泪。奶奶在的时候，姑姑并不常来看望，现在只剩下爷爷一人了，姑姑来的次数可以数得清。一天晚上。爷爷叫我过去，我一进屋，发现爷爷已满脸泪水，我感觉嗓子发紧，憋了很久才颤巍巍地问怎么了。爷爷结结巴巴地说，给你姑姑打电话说我想她。我应了出了屋，满天的星星如爪子般纠住我的心，冰冷的泪水在月光下泛起了光。第二天黄昏，姑姑骑着自行车来了，带了一方便袋散装的饼干，放在了外屋黑色的八仙桌上。姑姑就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说着没有头绪的话。姑姑好象没有话说，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母亲生气地骂道，这闺女太不行了，也不给当爹的洗洗衣服，屁股还没焐热呢就走了。我对这已经熟视无睹了，只是呼吸着苍白枯燥的空气。 日月轮回推动着春夏秋冬的年轮，一切都那么平常。爷爷也是平常得生活着，可着生活里充斥了太多的苦痛与折磨，不断地压榨着爷爷虚弱的躯体。在生命的末端，爷爷送走了奶奶，自己却仿佛变成了孩子，思想简单起来，没有了什么奢求，只希望儿女们都能来他屋里坐坐，说几句话。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