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思念
朱旗 于2012-03-07 10:46:47发表
爸爸离开我们已经一百天了。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心跳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止，这情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脑子里。我想今天先在这里给爸爸献上一束花，周末全家再一起去爸爸的墓前。
在爸爸去世一个月的纪念日里，宁波大学为爸爸召开了一个追思会，我作为三个子女的代表在会上发了言，今天把发言稿附在这里吧。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下午好。
昨天下午我来到了宁波后入住宾馆。当我拉开窗帘时令我一惊！原来窗外正是宁波大学的全景俯瞰：远处，甬江从西北流经宁波大学时转了个弯又缓缓向东流去，被甬江环抱着的宁波大学校园里几十栋教学楼、宿舍楼鳞次栉比，各种郁郁葱葱的树木、植物散落其间；近处是网球场和运动场，最让我觉得心头一热的是楼下那栋四层小楼，那是宁大早期的招待所，是父亲每次来都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驱使我马上下楼去，扑进校园，我要去替父亲好好看看他最牵挂的地方，我要告诉他，我今天会和宁波大学的老师同学们在这里追思您。
我作为全家人的代表，非常感谢宁波大学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召开父亲的追思会。作为和父亲一起生活了60年的子女，想说的、能说的内容太多太多，由于时间关系，我们还是选几件发生在我们和父亲之间的细微的小故事来和大家分享父亲的教子之方吧。
60年代中期，北京市为了解决城市饮用水问题，要开挖一条运河，把密云水库的水引进北京城，北京市的许多工人、农民、机关干部都参与到运河建设劳动中。爸爸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多次带领我们利用周末时间到工地去参加义务劳动。当时，根本没有工程机械，全靠人挖、肩抬和车推。工地上人山人海，非常热火。我们一家四口这支奇特的队伍很快就融入劳动大军中。记得工地大喇叭里还报道了“一个大学老师带领三个小孩来挖泥搬土”的举动。由于去过好几次，竟然一些工人一看到我们就会说：“又来啦！”我们也和工地上的工人们和指挥员结下了多年的友谊。几十年后回想起此事我们才悟出，我们身上那种能和普通工农群众打成一片、默默奉献不图名利的特质，都是源于父亲的身教啊！
1970年，父亲不满16岁的小儿子朱辰被幸运地分配到工厂当机械工人，对于一个还不怎么懂事就背上沉重的家庭包袱的“可教育好的子女”来说，这无异于天大的喜讯。父亲特意专程从湖北五七干校赶回北京为他送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送给他参加工作的礼物，是一把闪闪发光的理发推子！从此这把推子一直伴随着朱辰，无论走到哪里，都把为别人理发送到哪里。朱辰在工厂工作的15年里不知为多少工人师傅理过发，家里所有人都没去过理发馆，就连照顾父亲4年的护工都是由他负责理发。大儿子朱星也是在父亲的引导下，坚持数年为身边的人理发。父亲就是以他特有的方式教育着我们践行朱子家训“勿以善小而不为”。
在我们三人中间，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父亲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最多。父亲刚刚从五七干校重返科大工作，就在第一个寒假到云南边陲去看我，那时我从北京下乡到云南种橡胶。父亲在亲身体验了我艰苦的工作条件、匮乏的物质生活和恶劣的学习环境之后，并没有流露出对于我处境的忧患情绪。相反地，他建议我以一定要通过自学“起码达到高中毕业水平”（那时我只有初中一年的文化），“要做一个有文化的劳动者”。他为我设计了自学的内容和进度，为我编写了带有习题答案的教材，最重要的是他通过函授的方式为我批改习题作业。我至今还保留着他写满了批注的一页页的信纸。父亲在信中不断地鼓励我“自修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但自修又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意志、毅力、不屈不挠的克服困难的过程”，“自修确有很多困难，难在没有老师及时纠正，但是也有好处，吃一堑长一智”。他对于我那些非常幼稚可笑的错误，从来都不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急躁，而是不厌其烦地循循善诱，他在信中写道“你现在的问题是没有掌握方法，而心又太急了一些，对于几何学这样一门在实际生活中何有用处而同时又以严谨方法来训练人的逻辑思维能力的学问，没有领会其中的奥秘和方法”，“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前进，而把过去的好好复习一下，特别从习题中所发生的问题看看自己的毛病所在，学会严格地运用逻辑思维，而不是稀里马虎地凭直观得出结论。”就是在父亲的引导、帮助、督促、推动下，我艰难地完成了高中课业，后来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顺利的考上了大学。
父亲曾在1985年给远在德国读书的大儿子朱星写信，征求对他担任宁波大学校长的意见。因为朱星考虑到父母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才重新团圆，对父亲的重大选择非常迟疑，没有及时表示明确的支持，事后父亲对此表示很不满，认为我们不理解他实现多年梦想的愿望。后来我们才理解，他当时多么希望从子女那里得到坚决的回应，支持他再次离开长期离开的北京，支持他在花甲之年开创全新的事业啊！在父亲心目中，宁波大学也是他的孩子，他要集自己毕生积累的智慧和理念，用余生全部的精力来抚育这个孩子。对于父亲在宁大建设中到底付出了多少精力，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只是知道为了宁大的建立，他经常开夜车，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说自己口干，没有一点口水，很不舒服。其实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体力透支的一种生理反应啊！今天中午听聂校长说，宁波大学在中国大学评价体系中已经跃居99位进入百强。我想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比听说我们三人取得了成绩都更高兴，更振奋。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表达我们兄妹三人的感激之情。
我们首先要感谢宁波大学，是宁波大学承载了父亲的梦想，是宁波大学赋予了父亲光荣的使命，也是宁波大学为父亲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父亲在大半生坎坷的经历中，积累了对于高等教育、科学研究丰富的经验，形成了他独特而超前的办学理念。然而，他的智慧，他的理想一直无法体现。正是在建设宁波大学这样百年不遇的机遇中，父亲全身心的积蓄终于迸发，他可以放开手脚，为家乡父老，为祖国人民创建一所全新的大学！
我们还想感谢建校之初和父亲共同创业的老师们、同事们和学生们。正是由于你们亲密无间的忘我合作，使得父亲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心情最愉快而最轻松，最紧张而最有成效、最满足而最欣慰的美好时光。
我们还要感谢所有关心他、记得他和爱着他的人们，父亲正是在享受着你们各种各样形式的、绵绵不断的关爱中安详地度过了他的余生。
谢谢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