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早晨的栏目例会上，制片人通报了一条消息，新闻中心的陈虻同志去了。除了此时已经不合时宜的开心网，我居然找不到了解更多消息的快速通道。新闻中心主任加了一个长长的签名，“陈虻好兄弟驾鹤西去痛悲惜……无限缅怀无限追思”，一位新闻中心的“老人”记录道，“陈虻，我心中的星星陨落。今天暂时停止开心网的所有活动，也主动放弃拉力赛成绩”……
引领我走上电视之路的是央视的《东方时空》。作为出身农家的新闻学子，我在大学期间获得的最大资助是来自央视新闻中心的一笔助学金，从大二开始直至毕业。九年前，当我迈出校门选择第一份工作时，我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电视。七年前，当我在读研期间获得一个可以在新闻中心评论部实习的宝贵机会时，我没有犹豫地选择了《东方时空·百姓故事》。
“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我循声而来，坐在“科情”一间零乱的办公间的角落里，等待着选题，等待着盒饭，等待着老师的召唤。后来又搬家到南院，见到了“求实、公正、平等、前卫”的部训，见到了老崔、老白、老水、小萌和新来的柴静，也见到了女编导们纷纷传说的陈虻。
陈虻的审片绝对是栏目的一景。屋子里聚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陈虻一头飘逸的长发，端坐中央。我记得当时他的手机用的是耳机接听模式，遇有来电，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从站在外围的我看来，就是突然之间就发话了。守在审看机前的编导眼疾手快地摁下了暂停键，大家屏声静气地听他通话。在我的印象中，陈虻的语调是比较轻柔的。等片子播放完毕，他真正对节目发话时，说的话好像并不多，由于距离比较远，听得也并不太真切，但有如磁场，弥漫着绵软却不失纵的力道，又像是光源，散射着透亮却不刺眼的光焰，这光与力，直达站在最外围的我。在我看来，也许这是许多电视人如飞蛾扑火奔此而来的原因。我后来知道，就是在诸如这种场合下，陈虻说了很多很值得品味的话，最经典的一句是，“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七年后的今天，我在台方楼二楼电梯间门外，再次与陈虻相见。往日张贴一线战报的橱窗，今天一片肃穆，电视墙也是一片黑屏。陈虻的遗照和他的语录，占据了橱窗，也满满地占据了路过者的心。而最震撼我心的是这样一条信息：陈虻去世后，留下了没有工作的妻子和11岁的儿子，新闻中心正在组织捐款……
谁是陈虻？为什么是陈虻？先听东方早报的一位记者说——
央视《东方时空》原总制片人陈虻病逝
2008年12月24日 17:16 东方早报记者吴玉蓉
“发现这一年中曾经有的一种感动，并把它凝固下来，化为一种力量，在人们心里留下一点关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的记忆。”这是他对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年度十大人物的评选所做的诠释。但今年，他没能等来这个日子。昨天下午，早报记者从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中心副主任梁建增处核实，央视原新闻评论部副主任、《东方时空》“生活空间”制片人陈虻昨天凌晨0:30因胃癌去世，享年47岁。
白岩松：“我和他是兄弟”
陈虻在10年前开创的《生活空间》，通过“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创造了中国电视业界的一个神话，业界对其口碑称，这个栏目为后人留下了一部“小人物的历史”。
“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陈虻创意。这句由著名演员、主持人王刚配音的话语，至今在观众中有口皆碑。
“是否可以说，陈虻是中国电视、中国社会纪录片的推动者？”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昨天回答早报记者时说:“毫无疑问。当开始‘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时候，这就是对他工作的一种评价。”
患胃癌是否与长期工作中的积劳成疾有关？白岩松没有回答，但他对早报记者表示:“我和他是兄弟。”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袁芳昨天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和陈虻有过接触，陈虻是非常优秀的电视人，他的去世是中国电视界的损失。
“他是央视最有责任感、最有使命感的传媒人之一。”袁芳说，在陈虻的“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之前，新闻节目很少有关注民生的内容，陈虻在《东方时空》中把目光投向了老百姓，开创了中国新闻史的先河，从此故事类、纪录类节目大量涌出。
电视人 无法不悲痛无法不忧伤
长发，深沉，睿智，洒脱，自信，不张扬——这是很多和陈虻认识的电视同行对他的印象。
一位名为“飞去来兮”的网友自称她曾供职于央视新闻评论部。昨天上午，她在第一时间就表达了对陈虻的“惜别”，“此刻，我和很多人一样悄然叹息，但想到他将生命能量发散后，在地母黑暗而温暖的拥抱中开始深长的休息，我又感觉到一种平静的温暖。”
“飞去来兮”回忆说，那时大家很怕他审片，总是先打听好审片主任的排班表，如果感觉是个烂片就避开他的锋芒。他目光太敏锐，语言太精妙。他可算是台里少数审片最专注的领导之一，审完片子之后的点评，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记得常常在夜里九十点才编完最后一个画面，他一脸倦容地走进机房，刚看完《社会纪录》，再之前是《纪事》，再之前是《百姓故事》……有些话，在离开多年后依然感觉振聋发聩，比如他曾经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一位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如今在央视新闻中心工作的女士介绍说，学过电视片的人，几乎都学过纪录片，了解纪录片创作的人，几乎无人不知陈虻，在中国传媒大学的教科书上，在很多纪录片人的创作理念里，都曾学习过陈虻以人为本和关注细节的思想，以至于与同学朋友聊起纪录片，都还是会提到《生活空间》中的片子。
她说，10年前，在广院的课堂上听过陈虻的一次课。印象中的陈虻深沉，睿智，有思想，有深度，有理念，洒脱，自信，声音有磁性，厚重，不张扬。“在中国电视发展五十周年暨中央电视台建台五十华诞之际，我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中国电视人，这无疑是中国电视界的一大损失！无法不悲痛，无法不忧伤！”
陈虻的名字 和《牛虻》有关
陈虻第一次做客网站回答网友提问是在2001年11月，那时候《东方时空》再次进行了调整，其子栏目《时空连线》首次播出。
有网友问他“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这句备受观众喜欢的话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回答说，那是1993年的事，初创的生活空间一直在调整，人们因为它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位而不知生活空间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当开始记录普通人的生活时候，需要用一句清晰的话告诉人们，生活空间所代表的是什么，改版不像创办，它好比一个饭店一边营业一边装修，当时工作繁忙是以半小时十分钟计算时间。当时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只是在回到家睡觉前才有时间静静地去想，后来睡着了。
“从梦中醒来，脑子里显出来了几句不同的话，我拿笔记录下来，写到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时，我觉得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说。
对于东方时空的方向和前景，他表示，节目形式的创新只能使观众新鲜三天，内容永远是最关键的，所需要做的并不是不断改变形式，而是在一种形式中加入最有效的内容，所以，“我始终认为质量是我们的生命”。
他说，他在工作之余喜欢看碟，因为一个半小时里浓缩了作者的许许多多的经历和思考，这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
有网友问他:陈虻，你的名字叫陈mang吗？你的名字和“牛虻”有关吗？陈虻说，那个字念meng。和《牛虻》有关，因为他属牛，他父母读过《牛虻》这本书。
“当你在工作累的时候怎么消遣？”陈虻回答说:“和我儿子在一起。我需要和两种人打交道，一种是有智慧的人，因为他们简单，一种是无知的人；因为他们简单，所以我喜欢我四岁的儿子，跟他在一起是我最专心的时候。
根据他当时的介绍，7年过去了，他儿子今年应该11岁。
陈虻简介
1983年哈尔滨工业大学光学工程专业毕业，毕业时被分到航天工业部团委,1985年进入中央电视台，先后在《人物树林》、《观察与思考》栏目做记者。1993年7月加盟《东方时空》，出任《生活空间》制片人，提出“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广告语。1996年获全国十佳制片人。1997年组织召开了北京国际纪录片学术会议。2001年1月，担任新闻评论部副主任，主管《实话实说》、《新闻调查》，2001年10月主管《东方时空》，并兼任该栏目总制片人。
谁是陈虻？为什么是陈虻？再听一位青年作家说——
陈虻兄，常回南院看看……
作者：王开岭 2008年12月23日
冬至刚过，北京迎来它最冷的一个凌晨。一群人却等来了震惊和悲恸。
虽然那份痛早就在路上，但我们还是没做好准备。消息让我们措手不及，让我们感到被冷落，被遗弃，甚至被伤害。你走得太快，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嘱托。你太英年，英年得让人怀疑命运的公正。要知道，除了胃，你的每个器官都强健于我们。要知道，你是个有无数人生计划和强烈“未来感”的人。
打开窗，大口大口吸冷风，我知道你的灵魂未走远，你还在北京，还要再去一次南院。远行前，你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一夜，你会很忙，很累……
“陈虻”，一个圈内人公认的精神名词。对于外界，你并不知名，尽管你的才华和勤奋举起了很多名人。
我想我不能再吝啬赞美了，否则再没机会。
一个性情温美的兄长，一个纯真的人生和社会理想主义者，一个在纪录片经验、新闻理念和美学体系上创下个人标签的人，一个以自己的额头、语句和手势招来崇拜的言说者，一个以才情和风度提升了男人品质的绅士，一个多愁善感、常因一段镜头而流泪的审片人，一个废食忘寐、生活极度简单终致身体报复的人……
因你要远行，今天，那个隐蔽在京城的小院显得萧瑟而虚弱，它丢失了最有份量的一股体息。一夜大风，将最灼热的一缕灵魂刮走了。我知道，在很长的时间里，它将一度失去重心。同时，也将流行起关于你的种种传说。不错，你将成为传说，尤其在新人们中间。传说每逢你在机房审片，周边都会聚集一圈人墙，他们被一个磁场召唤而来，舍不得错过你的只言片语，哪怕斥责和挖苦。比如某次审片，你突然问人家年龄，然后自语“嗯，改行还来得及”；比如你看着看着片子，突然打量人家的衣着，冒出一句“看怎么穿衣服，就知道怎么编片子”……奇怪的是，这些都没有让人恼怒或羞愧，慢慢，它们成了奖赏，成了勋章和窖藏。而那一天，也成了他们各自的节日，当被新人问起时，他们光荣地点头，生怕别人抢了去。
陈虻，你将成为一个传说。你的种种“劣迹”将成为美谈。大伙以曾与你近在咫尺、受你精神侵略之深——为骄傲，为炫耀的资本，甚至挨骂都将成荣誉。
一句话，大伙争着占有你，分享你。你是大伙的营养品、战利品。
无论何时，这伙人都将感谢命运的馈赠，感谢将你投放在他们中间，与之为伍，与之称兄道弟。
陈虻，知道吗？你的远行将掠夺多少怀念？你的缺席将绑架多少孤独？
陈虻兄，在天在地，我们永不相忘！
我们将在抱怨命运的不公之后继续信赖它。
我们将在痛恨人生的无常之后继续挚爱它。
陈虻兄，常回来看看！看看南院，看看兄弟……
我们替你活在你剩下的时间里。一个更复杂也更充满希望的时代在你身后展开。
你的儿子将成为那时的观众，他将慢慢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你骄傲并成为你的骄傲。
2008年12月23日夜
谁是陈虻？为什么是陈虻？听他自己来说——
新闻评论部副主任、《东方时空》总制片人陈虻访谈录
采访人：孙金岭（《直问中国电视人》作者，原央视《东方时空》同事）
采访时间：2001年
32岁出任《生活空间》的制片人
孙金岭：陈虻，对不起，我想还是直呼你的名字吧，就跟平日里大家喊你的方式一样。叫你陈主任，嘿嘿，我怕自己的采访受拘束。
陈虻：这样最好，你怕受拘束，我还怕没激情呢！
孙金岭：太好了。我们大家知道你，是因为你在《东方时空》的《生活空间》里一直"讲述老百姓的故事"。这故事从1993年的5月，一直讲述到今天，整整八年了，真地不容易。你是看着她诞生，并陪伴着她成长走到今天的吗？
陈虻：严格地讲，我的确陪伴着《生活空间》走过了八个春秋，但很遗憾的是我没有参与她的酝酿和诞生。
孙金岭：为什么？你难道不是一来新闻评论部就到《东方时空》的《生活空间》当制片人的吗？
陈虻：应该这么说，是先有《东方时空》，之后才有的新闻评论部。我是1993年的7月14日直接到《生活空间》报到的，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它距离《东方时空》的创办，刚刚过去两月零十四天。《东方时空》是从1992年底开始筹备的，一开始介入筹备《生活空间》栏目的制片人叫梁晓涛，没有开播之前他就被调离去从事别的工作了。接任的是卢望平，他经历了5月1号开播诞生的日子。尽管这期间相隔不长，但算起来，我已经是《生活空间》的第三任制片人了。
孙金岭：你来之前干什么工作呢？
陈虻：我是1985年1月到中央电视台的，先是在周刊栏目《人物树林》当记者，然后参与制作《观察与思考》。
孙金岭：为什么想到要到《生活空间》这个栏目呢？是因为这片天地更大吗？
陈虻：我记得当时《东方时空》的创办者和负责人的孙玉胜主任找我谈话，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请你来《东方时空》。"一个"请"字，真地让我很激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值得孙主任来请。孙主任给了我三个选择：一个是做《东方时空》所有栏目的总制片，换句话说就是大管家，负责所有栏目整体形象的策划、包装、营销和对外宣传，以加强栏目的统一协调和管理。《东方时空》的横空出世，完全是建立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新体制上的，她在中国电视新闻界率先实行了制片人制，相应的在经费上也采用了承包性质的新模式，但是孙主任他们并没有满足于此，而是把眼光瞄准了下一步的改革上，就是最终使《东方时空》实行公司化运作，实行彻底的制播分离。1993年时，孙主任就提出了这个大胆的设想，而这个设想直到今天看来都是具有前卫意识的思路。虽然当时那种环境未必能实现了这个目标，但是需要有人去做筹备工作，孙主任跟我说的第二个选择，就是去筹备这个公司。第三个选择，就是到《生活空间》做制片人。
孙金岭：你最终选择了到《生活空间》去，是什么理由呢？
陈虻：我想，自己是做节目出身的，干栏目的制片人可能更胜任一些，另外我也有个特别朴实的想法，觉得自己还年轻，希望能有事干，而这个栏目每天都要播出一集节目，意味着每天都有事干，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乐趣，我喜欢忙碌。
孙金岭：为什么《生活空间》刚刚开播没多久就换制片人？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陈虻：《东方时空》从92年底酝酿创办时，就有一个基本的定位，把她办成一个综合性、杂志性的电视节目，集新闻、娱乐、资讯、人物专访等等为一体，开创一个全新的电视模式，而且四个子栏目构成四大板块，《东方之子》提出的口号是"浓缩人生精华，尽显英雄本色"，《生活空间》是为百姓服务的节目，《音乐电视》是中国的第一个MTV栏目，而《焦点时刻》，则是新闻的深度报道或者是新闻事件的追踪报道。四个栏目之间即遥相呼应，又彼此间有一定的个性。
《东方之子》由于在选材上，将目光盯在了精英式的人物，使一大批"学界名流，商界奇才，文体精英"，走进了"东方之子"的行列，加之它确定的主题是"浓缩人生精华"，所以栏目一诞生就个性鲜明，而且开播时，已经积累了50个备播节目，这些不仅使整个栏目显得非常从容，同时也使得节目形态整齐统一，形成了比较成熟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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