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事
当真诚已成为奢侈,
当纯情已成为苛求,
冷冰冰的数字才能把心烘热,
赤裸裸的门第才能与爱对话,
假象与实情疑云盘绕,
飞短与流长惶惑难解,
生活无时不提出挑战,
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邂逅了他的目光,
是一片澄澈的蓝天;
你听到了他的说话,
是一湾清醇的山泉;
你靠近了他的行止,
像大地厚实无华;
你或许比他年轻,
他的童趣却令你忍俊释然;
他肯定比你多难,
有谁曾从地狱里走了几回?
你定会驻足他的书画,
有几支笔是蘸了血来渲染?
你也许多有亲朋,
他却有患难之交情深义酣,
红颜知己推心置腹
悠悠相伴……
关中有热土滋养他胸襟宽厚,
泾渭走涟漪哺润其思绪狂澜。
苦读的少年志在报国,
革命的奔求艰险死生,
终于踏进了艺术殿堂,
翰墨丹青揽胜风流;
深造出国提拔,
机遇千金难求,
同窗望洋兴羡,
青年却壮怀夙愿,
跋涉丝绸古道,
奔向翰海油田,
恩师挚友挥泪憾别,
忍看新蕊随风飘远……
多了一片忠心,
少了一生实惠,
从此关山万里,
肝胆谁人理会?
笑对暴雪狂沙饥肠辘辘,
无怨破冰收油骨髓冻裂,
石油河畔的文化尖兵,
亦诗亦画尽职尽心。
政治的清查
捣毁了创业的美梦,
荒谬的批判
扼杀了创作的激情,
曲意的诬解
挞伐尽艺术的求新,
小心的辩白
再再地形成罪名;
忍睹含乳号饥,
疾恶粉饰浮夸,
秉性与世无争,
甘愿为民请命,
长歌《似梦非梦》,
讲了几句实话,
哪知忠言逆耳,
酿成半生祸殃!
右派右倾白专异己,
仰天长叹啼笑皆非,
赶下农场井队,
扛起锹镢管钳,
深山放马荒滩开渠,
晒裂皮肉冻烂脚手,
浇地夜半狼嚎,
打草雁落蛇走,
偶听秋虫呢喃,
妻儿可得饱暖?
青崖做纸雪化墨,
片石铁杆皆能书,
天生我材必有用,
斑斑铭证对乾坤。
十年“史无前例”,
神州沉渣泛起,
一句“造反有理”,
打砸抢抄抓横行,
油城阴风惨惨,
私刑血肉溅飞!
“清理阶级队伍”,
冤魂荒冢哭泣……
早经打翻在地,
“文革”再加蹂躏,
大会小会狠斗,
绳捆鞭抽屠毒,
捏造罪名逻辑上纲,
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苍天闭上双眼,
后土哀断无声!
白天劳动层层加码,
晚上批斗步步升级,
更大的灾祸逼近,
无端钉上靶心,
一份“阴谋夺权”的“供状”,
由夺权者凭空拟成,
一顿拳脚“土飞机”,
揪头发撕耳朵吐口水,
车轮战摧残死去活来,
血泪横飞悲怆痛绝,
不甘坐以待毙,
提笔心生一计,
签写汉语拼音,
赫然“屈打成招”!
打手不学无术,
栽陷大功告成,
深知闯下大祸,
拼与不拼同样大难临头,
不如铤而走险,
尚或九死一生!
“北京有个金太阳”,
找救世主飞蛾扑灯,
月黑夜风声鹤唳,
戈壁滩恐怖凶险,
毅然逃出“牛棚”,
哪顾杀机四伏,
跌倒爬起鲜血淋漓,
追求真理冒死求生!
报国忧民赤子之心,
何落“敌人”“现反”?!
狂风带走悲凉的男人珠泪,
黑沙留下悖谬的人生方程,
十多公里摸黑走没有白费,
终于见到铁轨小站,
夜幕沉沉灯光凄惨,
哪敢在此等车停留?
沿着路轨向东再走,
突感大地震颤隐约响动,
晨曦一线微见拂晓,
虽欲倒头大睡,
货车风驰电掣,
此刻岂容选择,
扒车哪敢迟疑?
左手拎紧背包,
右手飞抓横梯,
岂料一把抓空,
险些命断黄泉!
手臂剧痛钻心,
浑身冷汗贯顶,
值此生死关头,
胆虚灾祸临头,
目测“提前量”猛上,
二次冲刺成功,
牢牢抓住横梯,
双脚同时踩定,
随车飞驰爬上“詹天佑”,
生命爆出了希望火花;
车上竟扒贴几十好汉,
蓬首垢面遍体煤炭,
逃难逃命上访,
有家有国难归!
悲凉不堪回首,
前方未料凶吉;
“免费”乘车进京,
长街“横扫”“打倒”,
捍卫“革命路线”,
保卫“中央文革”;
粮尽钱光漂流街头,
无奈投奔远亲表兄,
表嫂刻薄奸险,
偷包写信告密,
人心叵测谈何情义,
拂袖而去冻饿郊野;
风卷残叶举目无亲,
赶往石油部讨口吃喝,
岂料大门也不让进,
难道如此横死街头?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发现空干的盥洗间,
实在困饿之极,
席地躺倒睡觉,
还未进入梦境,
就被抓住盘查,
即以实情相告,
指望得些同情,
一顿训斥奚落,
又被关进“牛棚”,
苦力加写检讨,
半月阶下囚徒,
玉门油矿来人,
铐锁押送上车,
多少怪异目光,
令人难堪头疼,
已是虎落平川,
生死任人宰割;
下车刑罚伺候,
毒打皮开肉绽,
斗得天昏地暗,
从不告饶低头!
撤销干部资格,
十年倒班采油。
窃国四人帮倒台,
三中全会召开,
平反冤假错案,
全局拨乱反正,
改革振兴经济,
开放敞开国门。
慨叹青春已逝,
回首长安路远。
先送妻儿归乡,
寂寞空对晨月;
毕竟老马识途,
叶落龙首画院。
英雄用武未为晚,
一腔热血溶笔端,
“华夏腾龙”震九天,
媒体争相传美谈,
书法本源在神州,
中华巨书贯长虹!
“唐都笔王”填空白,
《巨书》一论惊视听。
艺无止境勤耕作,
泼墨写意犀灵通,
黄陵思古寄幽情,
“古柏常青”永流传,
挥洒“黄帝功德赞”,
凝贯辉煌五千年。
飞鸿讯电频邀请,
大河上下走风尘。
“笔王”吸墨四斤半,
春风得意玉门关,
二十四年灵与肉,
“东山再起”祁连山。
西行穿越星星峡,
火焰山下新油田,
笔走龙蛇慰故友,
喜看钻塔高云天,
贺兰砚碧渠水蓝,
多留丹青黄河边;
“山大”讲学望太行,
笔行云岗雁门关;
渭水涓涓柳浪摇,
诗画写满咸阳桥。
最恋母校泾干中,
少小别离归白头,
写秃狼毫十二双,
义卖捐资三千八。
培育书画老青少,
骑车古城街边行,
讲课临教千余场,
美德书技勤播演;
书展画展多成果,
诗好人好评价高,
蜚声八九十年代,
香港东瀛亦轰动;
更有印华佛总会,
请书《玄奘法师赞》,
恭笔流芳数千言,
堪称传世墨宝经,
印度高僧隆盛请,
访印参谒佛陀地,
汗洒五千八百里,
交流文化传友情。
巨书气吞天与地,
憨达喜画驼与山,
抚惜草木与花鸟,
心牵妇孺病与苦;
偏又柔情似流溪,
“微型山水”共梅萍,(注)
开拓艺术新领域,
气象万千方寸间,
丝丝点点皆秀色,
巧夺天工若凌仙;
诗唯心崖情思路,
书画灵通一脉传,
求索漫漫霜与雪,
蜂飞蝶舞酿蜜甜,
春蚕腹中抽绣锦,
瘦驼涉沙向绿原,
当代名人多辑录,
硕果结成甘泪甜。
五六十年代文化人,
动荡的生涯泣鬼神,
夺去了青春与信念,
留下了沉思与病患;
何等的热情又忠诚,
美妙的理想太单纯,
期待有巨制载史册,
无奈心力多交瘁;
尽父孝母恤儿孙,
岁月匆匆无时间,
观念的传统
忽略了自我的价值;
风雨的弯路
天真的给予,
薄弱的商品意识,
留下太多理念的虚空;
催人泪下的悲欢离合,
惊心动魄的坎坷失落,
将悄然被历史淹没,
永远地不为人知,
壮阔的华夏文明史,
就这样出现了断层?
也有些不甘寂寞,
却向着古老去杜撰精彩,
极力地把这段往事忘却,
是否怕受伤的心会再痛?
他却执着地面对,
倔强地向着处女地耕作,
他熟知这多难而振兴的国度,
将爱与艺术无保留地奉献。
他挣扎奋进的故事,
本是一幅多维的立体画卷,
这首长长短短的散句,
略略地画出了粗线条的平面……
投身进生命的长河搏击,
细味那泥土的气韵栽垦,
敢向那茫莽的旷野寻觅,
共享万物的竞存和谐。
1997年11月12日 贺兰山麓
注:吴梅萍,刘平继邦先生的夫人,陕西省工艺美术总公司副总经理,高级总工艺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