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准备回北京的时候，出发地的温度略微有些高，穿一件单衣尚觉得微微汗浸。当飞机在北京落地出舱门时，寒气扑面而来浸透全身，北京的深秋确实料峭刺骨。
在外地的时候，一好友微信问我：“炎老师，好久没见您了，在哪里呢？”
“为稻粱谋，在外游历呢！”
“好的，你真是像极了魏晋时期的雅士，四处云游，真的令我羡慕不已！”
什么令人羡慕呀？谁都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也都有兵败山倒走麦城的时候。一次工作后午餐，周边小餐馆坐满了人无处栖身，骄阳下只好买个包子站在别家的遮阳伞下就着一瓶矿泉水果腹；什么令人羡慕呀？与一位同行专家偶尔一起在街边就餐，点的一碗面她嫌脏就没吃，还一脸不屑的表情；什么令人羡慕呀，一次来电声音变得迟缓卑微，同事问我：“怎么了炎老师，声音怎么这样温柔？”我说：“客户一个小姑娘打来的……”；什么令人羡慕呀？时常面对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困局；什么令人羡慕呀？一次一位主管颐指气使，我沉默隐忍，同事却负气而去，剩下自己孤家寡人单挑滑车，最终折戟沉沙至今诟病！什么令人羡慕呀？自己苦难自己了，谁也不知道他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但是我知道我要把我人生的苦难吃完，不管多么难以下咽，除此我别无选择！
“如果我是来还债的，那就尽量多还一些，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如果我是来报恩的，那就尽量多报一些，得人身实属不易，我要尽量奉献出自己的价值；每当遭遇困境、面对挫折、内心不平时，告诉自己：我总要告别这个娑婆世界的，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虽短时间内偶尔会有抵触与抱怨，但我会很快提醒自己保持正念；无论我现在住在什么样的房子，职业是否满意，经济是否富裕，这都是因缘业报，走完这一生我将永远不再重复这样的生活；人生再长，不过百年，这一生的岁月只是我在这个空间的一场梦幻；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渡，更待何生渡此身？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必定已是脚踏莲花，乘愿再来！”偶尔，在路边听到这一唱诵，尚未驻足细品已是不能自己泪流满面……
“炎老师，何时回来聊一聊？”
我回复道：
“你羡慕我，四处游历；我羡慕你，端庄雅丽；你羡慕我，稳重大义；我羡慕你，蓬勃活力；你羡慕我，书生意气；我羡慕你，淡雅气质；你羡慕我，鹤裳羽翼；我羡慕你，焚香霓衣；你羡慕我，淡泊明志；我羡慕你，静若处子；你羡慕我，无问东西；我羡慕你，香阁锦织；你羡慕我，笙歌赋诗；我羡慕你，纸砚墨笔；你羡慕我，步行千里；我羡慕你，静坐调息；你羡慕我，魏晋君子；我羡慕你，蕙心兰质；你羡慕我，傲然屹立；我羡慕你，娇柔欲滴；你羡慕我，慷慨陈词；我羡慕你，软语喃呢；你羡慕我，厚若大地；我羡慕你，冰心玉子；乾坤荡荡，广宇正气；俯仰之间，吐纳呼吸；我辈后生，磅礴砥砺；无愧于心，无愧天地！”
“哇，炎老师您真是……！说什么好呢？魏晋雅士，魏晋雅士！”
“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一乐！”
在工作地得便去了一趟“万里长江第一古镇，大师学者第二故乡”的李庄，也算是发古之幽思了一段遐想。李庄是川南古镇，如果没有那一段波荡起伏颠沛流离的抗战历史，如果没有那一批战火负笈南渡的大师学者，恐怕史书上是不会有这沉重的一笔的。同济大学，中国营造学社、傅斯年、李济、李方桂、董作宾、梁思成、梁思永、夏鼐、林徽因……灿若群星震古烁今的名字历史的必然的与这个川南小镇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绵延不断熠熠生辉。
循着乡间小路，翠竹掩映自己信马由缰的走着，游人不多，一片菜园几个农人“悠然见南山”的侍弄着，闲适安静。看见一簇人影攒动，中国营造学社和梁思成林徽因旧居便安居在这一垄名之“月亮田”的田间。小院清幽，但保留着古风，乌板垂檐，香蔗颖颖。园内伫立一袭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的铜像，伉俪情深风流倜傥依稀可见当年书生意气家国情怀，我久久地注视着对后世中国产生较大影响的这对才子佳人，心生崇敬默然礼拜。
中国营造学社是由朱启钤1929年创办的民间学术团体，朱启钤在维修皇宫时发现一本宋人李诫著的《营造法式》一书，其中许多建筑学名词古涩难懂，简直是天书。朱启钤决心要破解《营造法式》奥秘，为此他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机构：中国营造学社。同时向各大院校网络人才，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先后受聘并成为顶梁柱、主心骨。1937年抗战肇始，中国营造学社被迫经武汉、长沙、昆明等地步步南迁，最后于1940年避难于李庄上坝月亮田。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在这川南小镇极端困苦的情况下，仍收拾片遗愤笔著述。在此期间梁思成精测李庄“其内部顶上藻井状如螺旋而得名的旋螺殿”，六年删减成就中国人第一次著出的《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英文版），后成为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材范本。当年美国朋友费正清来李庄探望梁思成夫妇时，记录道：“思成的体重只有47公斤，每天和徽因工作到夜半，写完11万字的《中国建筑史》，他已透支过度。但他和往常一样精力充沛和雄心勃勃，并维持着在任何情况下都像贵族一样的高贵和斯文”。费正清想支助他们到美国治疗居住，他们回信道：“我们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们不能离开她，假如我们必须死在刺刀和炸弹下，我们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他们的儿子梁从诫后来也回忆道，当时他问母亲：“如果日本人打到四川你们怎么办？”林徽因极其平静地答道：“中国读书人不是还有一条老路吗？咱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大义凛然之景似乎目前，至今读之仍不禁使人汗毛战栗肃然起敬。
至于后来梁思成二战保护日本东京免受轰炸、夫妇参与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建国后慷慨请命保卫北京古城的大举，自是其人格使然，绝无错谬！
1992年梁思成先生弟子罗哲文回到阔别数十年的李庄时，追思如烟往事，恩师谆谆教导在耳，不禁老泪纵横，无限感慨：“几回清梦绕李庄，江水滔滔万里长。五十余年今又是，旧情旧景细思量。”
走走停停，寻踪觅迹，依依挥别月亮湾，来到江边广场，广场上一片歌舞升平十多个资深美女在秀着猫步脸上洋溢着幸福。广场一隅风帆形状的造型与远山江流相得益彰，走进摩看竟是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喻大翔写的《李庄同济大学纪念碑碑铭》：
“民国未筹，同济先创。悬壶于黄埔，泛舟在海上。壶中民生久，舟边社稷长。八一三，跑声响，倭寇暴靡，儒祖惊殇。江尾狼烟虎火，学馆断瓦残墙。别吴淞，越浙赣，渡桂滇，归李庄。豪情飞四野，战歌动五乡；篷车开新路，绷带挽危亡。十六字电文，春催繁蕊枝枝笑；数千名学子，客来八方户户忙。宝殿旋古意，白鹤雕奇窗。水环山静，福地仙乡。银刀剖案，众生㤞惶；眉锁迷尘，心塑金刚。我有科学克痹症，侬靠勤苦供命粮。吴语柔，德文香，川音如酒诉衷肠。禹王宫中雷雨沸，东岳庙里机声琅。桂轮江涛动天外，留芬茶浪醉书乡。学研医工理法，建筑文化后方！海外来宾家家串，龙门阵里夸炎黄。狼蹄独山裂，羊街军号响；帆樯猎猎破日吟，凯歌阵阵通天唱。若同济，英长在；如李庄，国不亡。斗转满甲，星移海沧。伟哉同济，同心同德同舟楫，彤彤辉辉；济人济世济天下，济济翔翔！大哉李庄，李桃花信年年风，庄田果实处处香。有诗曰：归舟天际常回首，从此频书慰断肠。金沙金，黄埔黄，奔流不息长江长。百年同济遨四海，新侪一新学界，古镇万古流芳！”
抗战时期国立上海同济大学，命运多舛，从广西八步经柳州、南宁、龙州、凭祥，出镇南关经谅山、进如云南抵达昆明后又准备投奔李庄，经地方政府开明人士反复磋商，毅然电文答复政府道：“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算是天赐，同济学子在颠沛浪迹中安家李庄。正是这短短的十六字电文，不仅改写了同济大学的命运，也谱写了中华文化同仇敌忾共赴国难临危不屈的华章。当时在小小的李庄云集了当时世界上一大批专家学者，他们孜孜不倦，不废研求，在条件极度贫瘠困乏的情况下同大为国家培育出一大批英才，这些人才日后成为各个领域的中坚和学术带头人，柱石国家。
1943年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来到李庄，看到后来成为中科院副院长的童第周在简陋的条件下完成高质量的生物学研究，高声赞道：“奇迹、奇迹！简直不可思议！”当李约瑟提出要童第周去国外从事科研研究时，他婉言相拒：“因为，我是中国人！”
老街、乌板房、殿宇、茶馆、远山、长江……往事历历，难以释怀，当我依依不舍穿街走巷钩沉追寻时，那些深埋的历史似乎瞬间鲜活起来，那些融化在国人骨子里不屈的精神也亦将“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2018-11-06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