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娘的新年,该来还是来了。鞭炮声此起彼伏,飘进窗子,越来越清晰,年越来越近。这让我更想我娘。
记忆中的“年”由穷到富有繁有简,过了一茬又一茬,把牙牙学语的我推到了历经沧桑的中年,把勤劳、善良、能干的娘送进了永久沉睡的坟地。几十个“年”,还有几十年中的日日夜夜,细细回味,娘都是在岁月的油锅中煎熬自己。
记忆中,娘的身影永远都是灰蓝色,娘的手总像裂了皮的枯树枝,从没好看过。然而,有娘的“年”却是色彩斑斓,热热闹闹。过完腊月二十,听到我家猪的嚎叫,就算跨进“年”的框框内了。我家每年都养猪,娘养猪像照料孩子那样细心,经常给猪挠痒痒,冬天垫干草,夏天换凉水……猪的食物,是吃剩的刷锅水,再拌上芋头叶子碾成的糠。长够一年,正好够磅。卖猪的钱过完年后买头猪仔、还债、交学费。
上大学的四年,我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到家,天还没亮,娘就忙着切萝卜头、剁萝卜馅儿,张罗着蒸馍馍。一大盆一大盆发面放在被窝里,揪一块下来在桌上揉,剩下的再拉被子盖好。风箱呼呼地拉,馍馍一笼一笼地蒸,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家里的席子、升、斗、篮子都派上用场。“打一千,骂一万,初一五更吃饱饭”,老辈传下来的规矩。
娘有很多拿手活,过年都能用上。用细秫秫杆缝制锅盖,细麻绳撕拉撕拉上下翻飞,秫秸杆粗细长短上下两层分配均匀,最后用一根杆子定在正中央做指针,用刀顺着指针切一周,一个轻巧、结实、美观又通气的锅盖就出来了。缝好一个再来一个,过年的用场多。
大年初一,娘把做好的食物全部端出来,给自家人吃,给串门的大人孩子们吃。不许扫地,不许泼水,总之不许干任何活,只许玩。娘说年初一要是忙着干活,就会一年。娘牢牢地信守这个规矩,这也是娘一年中唯一的一天假期。
娘忙到了七十六岁,从那以后,就再也唤不醒娘了,娘走了,就在去年,任凭我怎么呼喊,她不睁眼,也不出声,连一声呻吟都没有留下。
娘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握住娘逐渐变凉的手,这才慢慢地想起娘的苦难与艰辛。我在娘的床前深深地跪了下来…… 我给娘换了一身红绸缎衣裤和鞋子、帽子、被褥。
没有娘的年,还是要过。按规矩,我家三年内不能放鞭炮,不能贴春联。学娘的样子,包饺子,操办着过年。一个人忙前忙后、很想娘,超乎寻常地想,想得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年,还在一茬一茬地过,可是娘,去了就不回来了。